闲云潭影日悠悠(九)

    阿诚第一次单独执行狙杀任务,是在巴黎10区的火车站。在此之前,他已经跟明楼出过几次任务,但多数都是明楼动手,他负责策应和戒备。他到现在还记得第一次杀人的感觉,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冷静和坚强,可以面对这一切,但是那天晚上回去的时候,他的手却抖个不停,连茶都倒不好。刀子划过咽喉,血喷涌而出,这样的画面一次次在脑海里闪现。也因此,他更明白明楼保护他的心思,也更感动于明楼的心意。 

  这次狙杀任务,是他自己策划的,跟踪调查目标人物、制定计划、选择武器、设计撤退路线和备用计划,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自己制定的,当然明楼也为他提供了不少意见,但在明楼建议陪同的时候,他还是拒绝了。 

  一方面,他对自己的计划很有信心,另一方面,他也希望自己可以迅速地成长起来。二十八年“七七”之后,国内局势愈发紧张,明楼的伪装身份也愈发重要起来,尤其是过一段时间明台也要赴法,他和明楼不可能总是一起行动,他必须成为独挡一面的人,必须要掩护好明楼的身份,为此,他做好了随时赴死的准备。 


  阿诚第一次单独执行狙杀任务的那个晚上,明楼在此后无数次回忆起来,都觉得仿佛昨日那样鲜明。他知道局势所迫,他确实需要一个独当一面的助手,也清楚明白,想要真正成长,阿诚终归还是需要自己跨过那道坎儿。但他依然不愿意放手,或者说,他的理智告诉他应该放手,但是他的情感不能。这无关信任,他自然信任阿诚的能力,知道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有多么优秀,他看着他一点点准备,一步步计划,换了是他自己,大概也不能做出比这更完美的行动方案了。然而,他却依然不愿意放手,他不愿意阿诚去涉险,这种理智与情感的痛苦交锋,几乎将他撕成两半。 

  那一个晚上,他送阿诚出门,想说的有很多很多,却害怕给阿诚增加心理负担,什么都没有说出来。他们是战友,是同志,是爱人,是伴侣,他们并肩行走在黑暗里,彼此互为对方的依靠,彼此互为对方的明灯。或许是从小充当阿诚的保护者,他一直不太能适应这一角色的转变,总觉得阿诚还是那个被他抱在怀里念书的小孩子,总觉得他还是那个缩在被子里看自己画画的小可怜。 

  当阿诚回到家里的那一刻,他知道,是时候将那个小小的阿诚留在过去了,从今天开始,站在自己身边的是一个全新的阿诚,他一手养大,如今已经可以与他并肩的明诚。 


  阿诚一直觉得自己的命其实并不重要,既然选择了这条道路,就已经做好了随时赴死的准备。他活着的目的就是明楼,他与明楼并肩而行,愿意做他的僚机,做他的观察手,只要他需要,不管前面是什么,他都会毫不犹豫地走下去。他成长至今,也是为了这个目的——有机会为明楼赴死,而如今这个目的对他来说更是甜蜜不过,为了自己的恩人、兄长、爱人、伴侣、战友、同志赴死,都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妙不过的事情,而当一个人同时拥有了这些身份之后,为他而死,又怎么会可怕呢?他一直抱有这种想法,所以当明楼亲手朝他射出那颗子弹的时候,他几乎是雀跃的。所以那一刻当他说出会拼命去救出明台的时候,他也是发自内心又毫不犹豫的,在那之前,他从来没有想过明楼会对他说出那样一番话来。所以当他如他要求地那样活着回来的时候,他觉得自己仿佛又经历了一次新生。一个彻彻底底抛弃心中那些微小到他几乎已经忽略的自卑自怜,完完整整属于明楼的阿诚。 


  明楼从来没有想到,阿诚的内心里却依然有一部分停留在过去,即使只是很小的一部分,以至于他依然将自己的位置留在他的身后,而非身边。当射出那颗子弹的时候,他本以为他们两个的灵魂已经可以彻底交融在一起,却没想过,阿诚仍然会说出要拼了命救回明台的话语。那一刻,他就知道,在阿诚自己也没有注意到的地方,也许仍然有些许过去的坚冰没有融化。所以当时的他几乎失去了控制,他揪住阿诚的衣领,盯着他的双眼告诉他,“你必须活着回来。”这大约是他对阿诚唯一的要求了,在他身边,活着在他身边。那个晚上,是他第一次感受到比阿诚首次单独狙杀那晚上还严重的焦虑,他知道焦虑对自己的身体不好,他的头疼病发作越来越频发了,但却依然止不住担心,直到阿诚真的如约定的那样归来。 


  阿诚完成首次狙杀后的那个晚上,带着淡淡的硝烟气息回到家中,那个晚上为了安抚他也为了释放自己紧张的情绪,他们自然而然地相拥在一起,度过了一个无比温柔也无比让人回味的夜晚。 

  而如今这晚上,他们则是从未有过地激烈,仿佛两头深处绝境地野兽一般互相撕咬、啃舐,直到榨干彼此的最后一丝精力。 

  但是他们都明白,当太阳重新升起的时候,拥抱着自己的对方,也已经,已经获得了新生,而拥抱着对方的自己,也真正寻找到了与自己相契的灵魂。


2015-09-19  /  66热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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