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据强迫症晚期
#01
方孟韦到上海的时候，正值元宵。民国三十八年的上海，刚刚经历了一场金融狂潮，可即使生活再艰辛，弄堂里的小市民们依然想方设法让这个节过得更有味道一点。买不起灯笼就自己动手糊上几个挂在家门口，买不起“百响”，就敲着脸盆假装一下。孩子们脸上依然挂着笑容，为这料峭的春寒平添了几分温暖。可惜，这一切感染不了方孟韦，因为现在的他心心念念想要见一个人。
一个月之前，北平和平解放，他所有的亲人远赴台湾，不知道今生还有没有机会再见。他护送着崔婶一家人南下香港，来接他们的，是一个同样姓崔的男子。他三十出头，带着一副圆镜，穿着长衫，自称是崔叔的远房亲戚，和妻子在九龙开了一家凉茶铺，还说他的父母曾经受过崔叔家里大恩，希望崔婶不要与他们客气。
方孟韦却不相信他，他冷眼旁观之下，总觉得那个男子和他的妻子有些不对劲。因此他亲自张罗着帮崔婶母子三人在九龙安顿下来，用马汉三留下的钱为崔婶租了房子，还在那个姓崔男子的铺子对面开了一爿烟纸店，又找了学校让伯禽与平阳去上学。这才抽出空来，找那个男子好好谈了一次。
“我猜，你是那边的人。”方孟韦开门见山，他从来都不习惯也不喜欢绕圈子。
姓崔的男子诧异地看他一眼，开口道：“那边？那边是哪边？”
“和崔叔是一边的。”方孟韦说，“虽然你掩饰地不错，可是你的举手投足间都显示出受过良好的教育，哪怕你跟上门的顾客锱铢必较，可其实你并不是真的在乎钱。”
男子沉默了半晌，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冲着方孟韦扬了扬，方孟韦摇手表示不要。他这才抽出一根点上，深深吸了一口，吐出一个烟圈，说：“我还以为这么多年，我已经进步很多了，却没想到你来不到一个月，就已经看穿了。”说完，抬头看着屋顶，似乎是在想什么心事。
方孟韦说话一贯直接，现在更是自觉不必顾及男子的心情，便继续说道：“我不清楚你们的组织或者说你们的党为什么要这么安排，但是我希望你们是好意。”
“自然是好意。他不在了，我们有义务照顾他的家人。”
“呵！”方孟韦冷哼一声，“难道不是因为我的父亲姑爹和大哥他们全部都去了台湾，而且他们的身份还需要继续隐藏下去吗？不然又何必千里迢迢的把崔婶他们送到这里。”
男子似乎是吃了一惊，问：“这些事情是谁告诉你的？”
“不需要谁告诉，我自己有眼睛会看，有耳朵会听，有脑子会想。”
“你……”男子掐了烟，用手指不断敲击着桌面，似乎是在思考，“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只是想告诉你们，如果崔婶或者伯禽平阳出了任何意外，哪怕是天涯海角，我都会去找你们。”
方孟韦的话彻底激怒了男子，他大声说：“请你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崔婶和两个孩子我们自然会照顾，我们比任何人都更希望他们平安顺遂。”
他们说话的声音大了些，男子的妻子从前面的铺子推门进来看情况，方孟韦平时跟她接触不多，可她的那张大圆脸很难让人忘记。她问：“这是怎么啦？我在前面都听到你们的声音，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
男子似乎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放低了声音说：“没什么，一时激动，声音大了些！前面忙不忙？你一个人行吗？”
女人看着屋里的两个人，似乎是起了争执的样子，却也没有拆穿，只说：“没问题的，这个时间，本来就没什么生意。”
女人掩门离开，男子似乎是平复了心情，又问方孟韦：“我现在已经明白了你的意思，自会向上面转达，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你……是不是认识我？”方孟韦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这个问题。他忘不了第一次见到那个男子时，他的眼神，带着一丝狂喜，然后是迷茫，几秒之后才渐渐清明起来。
“我……”男子想了想说：“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几乎以为你就是他，但是初时的惊讶过后，我就知道，你肯定不是他。”
“那个人是谁？”方孟韦却激动起来，“他现在在哪里？也在香港吗？”
“我最后一次见他是十年之前，他现在在哪里，我也不清楚。”
“你能不能告诉我他的名字？十年之前他在哪里？是做什么的？家住在什么地方？”方孟韦连珠炮似的发问。
男子奇怪地看着他：“你这是要干什么？”
“我不清楚你们知不知道，我们家，并不只有我和我大哥两个孩子。”
“是，我听说过，你还有一个妹妹，据说八一三的时候，日本人飞机轰炸，和你母亲一起遇难了。”
“实际上，除此之外，我原本还有有一个双胞胎弟弟。母亲在老家生下我们的时候，父亲那边有几个族老说双生子不详，想把我们抓去沉塘。当时我父亲在上海，母亲没有办法，只能匆匆把弟弟送了人，对外说是夭折了，这才把我的命保下来。我一直不知道这件事，直到这次南下之前，我姑爹才偷偷告诉我。”
“你怀疑我认识的那个人，是你的双胞胎弟弟？”
“没错！”方孟韦点头，“你不是一个普通人，能够让你认错，说明我们很像。”
“确实很像，但是你们绝对不可能是双胞胎。”男子回答地斩钉截铁。
“为什么？”
“你见过相差十多岁的双胞胎吗？”
“这……”
“如果他现在还活着，已经三十七了。你呢？今年满三十了吗？”
“我……”男子的话彻底掐断了方孟韦的希望，确实，不可能有年龄相差这么大的双胞胎，可他还是不死心，“会不会是你弄错了他的年纪？”
“我从小和他一起长大，又怎么会搞错呢？”似乎是察觉到自己说漏了嘴，男子立刻换了个话题，“崔婶他们这阵子好不好？听说两个孩子念书都不错。”
方孟韦却不接茬，反而接着问：“那他叫什么名字？至少，至少你让我见上他一面，让我自己判断，可以吗？”
男子看着眼前的方孟韦，他真的很像自己记忆中的兄长，可他却依然摇头：“我跟他已经十年没见了，他现在在哪里，叫什么名字，在做什么，我一概不知道。”
“他……他和你一样，和崔叔一样，是吗？”方孟韦还是听出了端倪。
男子没有任何动作和话语，方孟韦知道这就是默认了。
“那你们的人，会有人知道他吗？会知道他在哪里吗？”
男子摇头，诚实地回答：“我不知道。”
那一天的谈话就这样结束了，过了几天，方孟韦又找到了男子，告诉他：“我想把崔婶托给你照顾一段时间，我要去一次上海。”
“什么？”男子闻言差点跳了起来，“你要去上海？现在？”
“我想麻烦你告诉你的组织一下，我想去上海见那个人一面。”
“你……”
“我怎么知道你是上海人的？”方孟韦有点小得意，“你和你妻子虽然粤语说得不错，可平时私底下聊天说得都是京片子，可这口京片子在我耳朵里听来实在不怎么样，倒是有几次你和崔婶聊天，被她带出来几句上海话非常地道。”
“呵……我倒是小瞧你了。”男子晃了晃脑袋，一脸落寞，“是我大意了。我们的工作行走在黑暗中，行走在刀尖上，一个动作一个眼神一个词语都可能把自己送到敌人的枪炮之下。”他喃喃吟诵着无名的诗句，一副受了打击的样子。
方孟韦有些不忍，他说：“本来就是我以有心算无心，你不用太在意。我知道这次的事情是我任性了，可是也请你理解，我和我所有的亲人生离死别，我不想放过唯一的线索。你……你要是也有这样的经历，我相信你会理解的。”
男子抬起头看着方孟韦，“生离死别”这四个字似乎触碰到了他的神经，他说，“站在工作的角度上，我不希望你选择这个时节离开。可是站在我个人的角度上，我能理解你的选择。你走之后，我会通知上面的。”
方孟韦深深地鞠了一躬，简单收拾了一下，跟崔婶只说自己要去广州办事，离开一段时间，就这样踏上了去往上海的旅途。
真的踏上这座城市的时候，方孟韦又有点茫然。他对这座城市的记忆还停留在当年，大街上汹涌的人潮，头顶呼啸而过的飞机，不时传来的巨大爆炸声。可如今这座城市似乎老早已经治愈了往日的伤疤，重新焕发出新的生机。即使夜色中的霓虹灯透出的是一丝淫靡，可也依然掩不住这座东方巴黎的魅力。
方孟韦如今身份多少有些特殊，他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和大哥在台湾的情况到底如何，为了尽量不给他们添麻烦，他还是按照方家二少爷的做派，住进了上海最好的国际饭店，他相信，一定会有人来找自己的。果然，第二天他一觉醒来，就在门缝底下发现了一张字条，约他在中午十二点绿波廊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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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了一个沈方的新坑，剧情向
还是工作日晚上七点左右更新，希望大家支持
爱你们么么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