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云潭影日悠悠(四)

昨天撸片太HIGH了,以至于没有更新~~~~所以特地写了两天的份量,应该可以算日更了吧~~~~土下座

  阿诚的探戈是在列宁格勒的伏龙芝军事通讯联络学校里学的。彼时他刚刚秘密奉调到苏联学习,这对于十九岁的他来说,不得不说意义重大。因为这是他人生第一次真正感受到,可以以自己的自由意志去选择,是一件多么重要又多么不容易的事。十岁之前,他的人生几乎是灰色的,是明楼的出现,给他原本灰暗到看不到出口的生命带来一抹光亮。他默默努力,希望有朝一日自己可以追上这履光明,但却好像从未想过自己其实也可以做一个发光体,去照亮他人。他选择离开法国,前往苏联的事,事先没有告诉明楼,只是自己默默准备好了一切。这大约是他第一次对明楼有所隐瞒,心中的挣扎和不舍只有他自己知道,毕竟,明楼在他的生命里几乎占据了二分之一的长度,而在他原本的想法之中,一直觉得会更长,也可以更长,但也许这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而已。在隐约得知明楼可能是蓝衣社的成员的时候,阿诚的第一反应是不敢相信。他并不是从前那个凡是都懵懵懂懂的阿诚了,赴法学习的这段时间,他接触了许多进步青年和左翼社团,对眼下的时局和国内的态势,自问还是可以看清楚的。九一八事变,东北沦陷,而那个南京政府却依然在秦淮河畔过着歌舞升平的日子,仿佛不看不听,这些事情就可以当作没有发生过。他知道明家是世家,原本被当作接班人培养的明楼似乎因为父辈的关系和一些黄埔系的成员有所联系,却怎么都想象不出,他居然会加入蓝衣社这样的秘密社团。他原以为在凭借自己意志选择道路之后,也许人生之中第一次有可能反过来影响大少爷,没想到自己还是太天真了。离开法国的前一晚,他告诉大少爷,自己学校里有一个到苏联做交换生的机会,教授选择了他。大少爷似乎并不在意,也没有想过要去和学校核实,只嘱咐他“一切小心”。想想也是,大少爷正忙着蓝衣社的事情,每日里早出晚归,哪里有时间照顾到他。内心充满期许又带着些许委屈心酸和一些不可言说的心情的阿诚,在伏龙芝军事通讯联络学校里刚开始的日子过地并不轻松,语言、天气、紧张的课程,处处都是关口。参加同样是留苏中国学生的沙龙聚会时,有一位师兄在聊天时告诉他说,累的时候,抛开一切去学一样自己感兴趣的其他事物,就什么苦都忘记了。于是,阿诚选择了学习探戈。他自己也不知道这其中到底有多少是真的感兴趣,又有多少是因为回忆起了当年看到名楼搂着汪家大小姐汪曼春跳舞的画面。

  明楼其实一直都知道阿诚将要去列宁格勒的伏龙芝军事通讯联络学校里学习,因为这件事就是他自己默默促成的。自从自己二十岁那年被大姐送来法国留学之后,他就已经明确选择了自己今后将要走的道路,并且深信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所以当阿诚也赴法之后,他有意无意间指引他接触左翼社团,在书房放上一些进步思想的书籍供他阅读。虽然他知道只要自己一句话,阿诚就一定会选择和自己一样的道路,但是他却并不想这么做,他还是希望阿诚能够以自己的自由意志去做出选择。阿诚也果然并没有让自己失望,他很高兴他们两个可以选择同一条道路,从此之后,并肩战斗。然而事情却在一瞬间脱离了他的控制控制。因为他突然发现阿诚在家里和自己聊天的时候,提到一个名叫苏珊的女孩的频率远比其他事情高的多。一向自诩智珠在握的明家大少爷,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是有点作茧自缚了。他很清楚自己对于阿诚有着不一样的心思,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明白只要自己开口,阿诚绝对不会拒绝自己。但是那不是他想要的,他期许的,是那个十岁被他领进家门,一手带大的孩子,对他的感情可以如他对他一样。有的时候,他也会嘲笑自己的虚伪和矛盾,一边希望阿诚可以自动自发地明晰他的感情,进而发展出和他一样的心思,一边又小心翼翼地过滤着阿诚身边的人和事,希望事情的发展不会脱离自己的掌控。当年和汪曼春的事,虽说有很大一部分是用来试探大姐以期证实父亲过世的真相,但也不能不说是存着些许刺激阿诚的小心思的。虽然结果并不理想,不过至少大部分目的还是达到了——汪芙蕖果然如自己所料和父亲的死有很大关系,而得到的另一个惊喜则是大姐已经明确表示不会逼着自己去相亲和结婚了。自从在远处偷偷打量了一下那个叫做苏珊的女孩子以及阿诚和她相处的情况之后,明楼就决定抛弃自己那些浪漫过头因此显得不切实际的想法。去他的等待,去他的自由意志,就让自己变成一个小人也无所谓。于是他一手安排了阿诚赴苏学习的事宜,他知道遥远的距离会让刚刚熟悉起来的男女青年迅速归于平静。他隐约透露自己加入了蓝衣社,让阿诚对自己失望,也进一步刺激他下定了离开法国留学苏联的决心。一切似乎又回到了正轨上。他一直在等阿诚告诉自己他将要离开的消息,却怎么都等不到。他多害怕阿诚会不告而别,甚至有几个晚上冷眼看着他收拾东西,都忍不住想要上去质问。阿诚直到要离开的前一天晚上,才告诉自己。他心里松了一口气,毕竟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不会不告而别。他一边隐藏自己的心思,一边淡淡地说着告别的话语。阿诚并不知道,那句“一切小心”里面包含了自己多少无法言明的心思。


  在伏龙芝的近三年时间里,阿诚基本上没有机会和明楼见面,联系也很少。一方面秘密学校自有一套规定,另一方面,他也不知道自己应该跟明楼说些什么。假期里短暂回法的日子,阿诚倒是见过明楼几次,但他总是来去匆匆,似乎是在忙一些不方便告诉他的事情。唯二的几次聊天,也只是类似于天气不错、最近忙不忙之类的寒暄。阿诚在得知明楼是蓝衣社成员之后,一直不知道应该怎样面对对方,尤其自己现在学习方面的事情,必须要保守秘密,这是组织纪律,但这么多年以来,他从来没有隐瞒过明楼任何事情,因此格外尴尬。明楼倒仿佛并不怎么在意,聊天的时候还跟他聊到前几天正好与他从前的朋友碰过面之类的话题。阿诚一方面小心翼翼地遮掩,一方面努力回忆明楼提到的几个名字,花了好久才一一对上号。其中那个叫苏珊的女子是他唯一比较有印象的,因为他就是在撞见了她和另外一个女同学亲吻之后,才在瞬间明悟了自己对明楼到底是个什么想法。那之后,他经常有意无意接近苏珊,完全是出于同类人之间的惺惺相惜。也因此,在后来的日子里,若是有人提到苏珊,他总是会说,“我第一眼看见她,就想要追他做老婆。”这个所谓的“她”和“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阿诚去伏龙芝学习的时间里,明楼也并没有闲着。用着蓝衣社的身份,在法国周旋在各种势力之间,他已经有些习惯了带着面具面对所有人,习惯了一个人面对所有可能的危险和战斗。阿诚假期回国的日子里,明楼也并没有和阿诚有太过深入的接触。一方面他自己身处的环境复杂,一言一行都可能有人盯着,不得不谨言慎行。另一方面,阿诚毕竟在伏龙芝学习了那么久,虽说专业是无线电通讯,但也涉及到很大一部分秘密课程,他深知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的优秀程度,也深知自己在他面前没办法很好地掩藏情绪,因此一切都是点到为止。只是小心打探了一下,那个曾经让他时时刻刻心心念念的苏珊,现在两人之间是否还有联系。在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之后,明家大少爷顿时觉得自己这些年的辛苦忍耐还是很值得的。


  阿诚秘密回国了,成了北京一间专做西装的裁缝铺的掌柜,这是他在伏龙芝顺利毕业之后接受的第一项任务。他守着的这个秘密据点,是一位代号“眼镜蛇”高级特工的联络点。他的掩护身份是裁缝铺的老板,不过因为还有其他产业,所以通常只是过来查个账。阿诚的任务就是为他守好这个“家”,保证他在此处可以安全地休整,以及在他需要的时候,用隐藏的电台与后方联系。他到这里已经将近一个月了,却从来都还没有见过这位上线,不过就在昨天,他终于接到了接头的命令。他打发了店里的小伙计,挂上“东主有喜,停业一天”的牌子。又将窗打开,让外面路过的人可以听到留声机里自己放着的名为《卡门》的乐曲,以表示这里一切安全无虞。在静静等待了一个上午后,他听到了三长一短的敲门声。

  明楼带着一身的风尘,敲开联络点的大门的时候,如预料般看到了那张自己心心念念将近三年的脸庞。眼神一如当年一般清澈,却更多了几许沉稳和老练,脸上带着三分惊讶、三分不确定以及不容错认的狂喜。明楼也笑了,因为他觉得他在那双眼睛里,终于发现了自己想要而曾经以为求之不得的东西。三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那个记忆中总是一脸小心翼翼观察自己的孩子,终于也成为了可以和自己并肩战斗的战友和同志。一直在自己身后默默努力,追随自己脚步的少年,终于走到了自己身边,并且将一直在自己身边。


  “这位先生,小店今天有事,不做生意。”虽然不敢置信,但阿诚却并没有被冲昏头脑。

  “这位先生,我不是来做衣服的。”明楼的一瞬不瞬地看着阿诚,“我路过,听到这首曲子,觉得好听地不得了,就想着敲开门看看是什么人在放。”

  即使心里已经相信明楼就是自己要等的人,阿诚依然一丝不苟地对着暗号。“如今先生已经见到了,可以走了吧!”

  “见到了,就更不能走了。”明楼勾起嘴角笑,“这么美的曲子,这么好的人,不跳一支舞,怎么舍得走呢!”


  阿诚终于明白这么奇怪的暗号到底是为什么定下来的,因为他被明楼搂着足足跳了一下午探戈。有很多事情,好像一瞬间就清晰明确了起来,包括之前那些自己好像隐约抓住却又逃走的念头。有很多话问题想要问,但话到嘴边又觉得好像没有什么开口的必要,他从来都是最明白明白的心意的,所以现在直视着明楼的眼睛,就已经可以得到自己的答案了。从没想过会有这一天,但当和明楼伴随着乐曲起舞的时候,又突然觉得这一切好像是理所当然。

  明楼心满意足地搂着阿诚足足跳了一下午探戈,他也不知道自己发了什么疯。或许是得偿所愿,心中的喜悦无可宣泄,也或许是自己终于得到了一个无需在他面前演戏的真正可心之人。他看着眼前这个因为自己一时意气闯入自己生命的人,看着他瞳孔中自己的倒影,觉得有一切都已经溶在了周围的空气里,溶在了流淌着的乐曲里,或许他们之间本来就已经是不需要言语的,只需要手握着手,就可以步伐一致地面对这个世界上所有的难题。


  在后来的无数岁月里,当他们两个有什么不能言明而又需要庆祝的事情的时候,就总会悄悄地关起门来,伴着卡门的乐曲声,跳一曲探戈。因为探戈啊,那是在绝望里喷发出的奔放,两个看似风度翩翩的男人,上身保持着距离,脚下却是无比激烈的欲望。据说根据传统,在跳的时候需要往往腰佩短剑以防情敌,正如他们两个一样,在刀尖上跳舞,最残酷,也最浪漫。【注】


注:最后这段化用了电视剧《暗算》里的台词,始终觉得这是对战斗在特殊战线的人的最好的解释。


2015-09-13  /  126热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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