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据强迫症晚期
23# 无妄之灾
一路朝北又赶了几天路，一行三人终于在江口停了下来。这几日相处下来，明楼明诚和许一霖已经可以算得上熟悉了。许一霖似乎很少出远门，从县城出发之后，他们基本上都是一路上问过来的，也好在许一霖是当地人，方言无碍，不然如果只靠明楼和明诚大约会是寸步难行。明楼和明诚身上有几块银元，许一霖又在茅店把贴身的一块玉给当了，三个人这才没有风餐露宿。许一霖并没有明确说过自己的目的地是哪里，有时候明楼和明诚甚至觉得他自己都不知道想要去在哪里，似乎只是想尽快远离家乡。
“明大哥，吃过这顿饭，我们就各奔东西吧！”说这话的时候，三人正在一家小饭馆里吃午饭。
“怎么突然说这话？”明楼问。
“这里，应该没有人认识我了，我打算就在这里把我最后的日子过完。”许一霖说，“这几日相处下来，我知道你们跟着我不是因为顺路，是担心我。谢谢你们，但我终归还是要辜负你们的心意。”
“你年纪这么轻，有什么事是解决不了的？”明诚问，“感情的事情，虽然不能勉强，可也不应该耿耿于怀，天涯何处无芳草。”
“阿诚哥，这句话，别人说也就算了。若是有一日，你和明大哥分开了，你也能告诉自己天涯何处无芳草吗？”许一霖突然问。
“你……”明诚一惊，“我们不是……”
“我虽然没什么用，但不是瞎子。”许一霖说，“我们长地那么像，看着你就好像照镜子一样，你看明大哥的眼光，我明白，我也是那么看夏禾的。”
“一霖，你别岔开话题。”明楼说，“我和阿诚如何暂且不去说，可你呢？为了夏禾你可以抛弃自己的生命，可如果你自己都不爱惜你自己，你又怎么让人爱惜你？”
“明大哥，我并不是打算再去死。”许一霖解释，“投水只是一时之气，这大概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有勇气的事情了。可我被你们救了，哪怕是为了不辜负你们，我也不会再死一次的。”
“那你……”
“我有不治之症。”
“什么？”明诚和明楼异口同声。
“大夫说我不能碰水，活不过二十五岁。”
“等下等下……”明诚被搞糊涂了，“你之所以投水，是因为你不能碰水？”
“是。”
“可是你这几天不是好好的？”
许一霖放下筷子，认真地说，“这件事情我其实也没有想通，但是大夫说的话总归没有错。我爹当年为了我这个病，也是操碎了心。他把周围有名的大夫都请遍了，最后也还是这个结果。”
“一霖，你等等，”明楼问，“你这个病是什么时候开始有的？”
“我也记不清了，但应该就是这几年的事情。”
“所谓不能碰水，是你见到水会怕？还是？”
“是，见到水会怕，有时候听到水声都会特别烦躁。”
“那现在呢？”
“你这么一说……这一路上过来，如果没有特别想起的话，倒好像不觉得了。”许一霖愣了一下，“可我如果不死的话，岂不是害了夏禾一辈子。”
明楼见许一霖似乎是钻了牛角尖，正想再劝。却被人在肩膀上拍了一下，他一抬头，看到三个穿着粗布短打的汉子，当先一个大约四十多岁，面色黝黑，拿着一杆旱烟枪，右边眉毛被一条明显的疤痕断开，左边脸上更是从脸颊到下颌爬了一道蜈蚣似的疤，应该是新伤，整个人显得特别狰狞。后面跟着的两个人，一个身材矮小，貌不惊人，看上去就像是个大户人家寻常跑腿的小厮。还有一个高高壮壮，一张圆脸，粗看显得特别憨厚，可惜生了一个鹰钩鼻，平添了几分阴诡味道。
“这位爷，您让我们好找啊！”带疤的汉子虽然嘴上客气，但语气却透着一股子凶悍，再加上那道新伤口似乎还没有完全恢复，说话略有些含糊。
明楼看他们不像善类，如今身处乱世，为了自己几个的安危考虑，也不愿意招惹这样的人物，只能客气地回答，“您几位是不是找错了人？”
“呵呵！”疤面汉子仰天打了个哈哈，“不过几天功夫，您就翻脸不认人了？既然有胆子坏人生意，怎么没胆子认呢？”
“你们确实认错人了。”明楼看他们的语气似乎不像是故意找茬，“我们兄弟三人一路从赣州过来，今日刚刚到江口。”
那身材矮小的汉子见明楼说得坦诚，凑到疤面身边小声说，“六哥，看他样子倒不像是胡说。而且我们追的那点子滑溜地跟泥鳅似的，我们一路朝南追了大半个月，连个影子都没看到过，没道理今天刚到江口就碰到。”
被称作六哥的疤面汉子没有说话，似乎是在思考，他又看了看明楼三人问，“你说的都是真的？你们真的是打南边儿来的？”
“没错。”明楼说，“你们确实是认错人了。”
那疤面汉子似乎是相信了他的话，“既如此，当是我兄弟认错人了，还请赎罪则个。”说完，带着人从店里走了出去。
三个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插曲扰了兴致，匆匆吃完饭，找了个旅店歇脚，准备商量一下接下去的事情。他们如今身上的钱已经不多了，如果再找不到营生，只怕就要饿肚子了。关于这一点，明楼和明诚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他们上两次穿越，都没有遇到过这个问题，因此也就一直忽略了这一点，直到这次他们在山上转悠了几天，才突然发现，自己想要在这民国二十三年混口饭吃，还真的挺难的。让他们去卖力气吧，这两人虽然不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可也一直是养尊处优，从来没有干过很重的体力活，要说凭一技之长吧，思来想去，大约只有明楼去替人写写家书念念信了。
“你们两个，从前到底是怎么过日子的？”许一霖听了他们的打算，觉得不可思议，“怎么听着比我更像是逃家的。你们……不会是私奔吧？”
“咳……”明诚被呛了一口口水，“你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你们两个的关系，我就不说了。看你们身上的衣服，虽然已经脏地不成样子了，可料子好，做工细，样子时新，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能穿得起的。可你们身上的钱不多，更没有行李，虽说不像是没见过世面的，可也明显不是经常跟人打交道的那种。”许一霖越想越觉得自己说的有道理，“怎么看，都觉得你们是大户人家的少爷，从家里逃出来的。思来想去，大概是你们两个的事情家里不同意，所以才私奔了吧！”
“难不成我们就不能是家里突然遭了祸事，出来避祸的？”明楼问。
“谁家逃命的时候还会跟着一个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走。”
“也许我们看中你跟阿诚长的一样，想来一出偷梁换柱呢？”
“这……”许一霖顿了下，“那你们根本不用救我，直接把我弄死了交尸体多方便。”
明楼和明诚倒真的没想到许一霖还有如此敏锐的观察力和缜密的思维能力，“这些日子倒是小瞧你了。”
“我好歹也是读过书的。”说到从前的事情，许一霖脸上又带了几分黯然，“可惜身子一直不好，我爹就让我休学了。”
“你爹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你若是真的死了，就不提了。可你现在明明还活着……”明诚说到此处顿了顿，作为一个孤儿，他其实是很向往有父母兄弟的天伦之乐的，可许一霖的状况特殊，他也不知道到底应不应该劝他回去。
“我懂你的意思。我这样在外面，确实让我爹伤心。可要是回去，那夏禾……”
“你那么喜欢她，要是你死了，她就真的可以跟她喜欢的人在一起吗？”明楼问，“我听说一些大户人家规矩可是很严的，她一个寡妇还能再嫁？”
“这……”许一霖一下坐立不安起来，“我给她留了信，让她趁着回娘家的时候逃跑。”
“万一跑不了呢？万一被人发现了呢？”
“她会被送进清洁堂。”许一霖一下站起来，“那可真的是害死她了。”
明楼和明诚不太清楚清洁堂是个什么地方，但听名字就能大概猜到，“既然如此，你倒不如回去。”
“回去？”许一霖不解。
“你活着回去，她就不是寡妇了，至少不用被送到那什么清洁堂。你既然有心成全她，有你的帮助，她不是更方便逃走吗？”
“可是我爹……”
“你也说你爹就你一个儿子，你只要活着回去，不比什么都强？”明楼接着又说，“再说了，父子没有隔夜仇，哪怕你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对，他最后总归会原谅你的。”
明诚也劝说，“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我们两个长地这么像，又正好让我救了你，无论如何，你也应该回去报个平安，哪怕你最后还是要离开许家，总也不能让家人担心啊！”
“你们说得倒也有道理。”许一霖耳根子本来就软，他投水被救，完全是强撑着一口气一路走到江口，现在听了明楼的话，一方面担心夏禾，一方面对老父心有愧疚，终于还是被说服了，“那天被你们救上来，我满脑子想的都是成全夏禾，确实是欠考虑了，那……我就现在回家，然后再做打算。”
三个人又随意闲聊了会儿，看看天色，准备就寝。明诚刚刚把被子铺好，就觉得浑身发软，眼前一黑，晕倒在地上。明楼吓了一跳，连忙走上前想把他扶起来，结果居然脚下一绊，也摔了下去，他转头看刚刚开始就特别安静的许一霖，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起就趴在桌子上，人事不知。
再醒来的时候，明楼头痛欲裂，发现自己还在刚刚的房间里，但是已经被人牢牢地绑在椅子上，再转头看，发现明诚和许一霖都是如此，明诚已经醒了，可惜他们都被塞住了嘴巴，不能说话，见他醒了，满是焦急地用眼神询问他是否安好，他回了一个“我没事”的眼神，再看许一霖，却是还昏睡着。
虽然对目前的状况有点莫名，但演过很多戏，体验过很多生活的明大影帝猜测自己大约住了黑店。可他们三个身上并没有多少钱，不知道为什么会被看中，莫非是许一霖被人认出来想要跟他爹勒索赎金？怕就怕绑他们的人想要求财，一旦发现捞不到油水恼羞成怒，一气之下给他们来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那就真是无妄之灾了。
正在思考对策的时候，房门“吱呀”一声开了，进来两个人，明楼一看，发现居然见过，就是白天在饭馆里错认了他的人，他这下稍微放轻松了些，至少知道不是劫匪，不会马上有生命危险，他猜想他们还是不相信他的话，以为他是他们要找的人，只要误会解开了，说服他们找错了人，总归可以周旋一二。
“这位爷，对不住，让您受委屈了。”疤脸的六哥说话依然很客气，可惜这张脸太过狰狞，总让人觉得他不怀好意。
“你们还是不愿意相信我的话。”明楼说，“我说了你们找错人了。”
“在下姓巴，家里兄弟九个，我行六，承蒙江湖上兄弟看得起，管我叫声六哥，在这一带也算有几分脸面。”这个男子居然真的姓巴，“大半个月前，我接了一单生意，要寻一个人，那人在景德镇坏了童老爷一桩大生意，童老爷发花红五百个大洋，指明要找这个人。本来，这跟我也没什么关系，五百个大洋虽然多，我巴六却也不需要给人当狗使。不过呢，我的救命恩人曾经受过童老爷大恩，又听说那人从景德镇一路朝南，这才找到了我头上。人在江湖，什么都能欠，唯独这人情债不能欠，人家既然找来了，水里来火里去，总是要给人一个交代的。”
“可我确实不是你们要找的那个人。”明楼声音里透着几分无奈，他知道一旦惹上了这种事情，很难善了，“你就算把我交出去了，也未必能交差。”
“这您放心。我虽然是个浑人，但也不糊涂。”巴六说，“图像画影总有失实的，人也总有相似，我已经让手下的兄弟去通知我那位恩人了，他来看过，如果你是，那没说的，把你交了，我交差领花红，至于你这两位兄弟，只要证明与童老爷的事情无涉，我自会放人。他们如果到时候要找我报仇，那一切都按江湖规矩来，我绝不含糊。要是他说不是，我果然认错了人，我给您斟茶认错，大家不打不相识，当交个朋友，以后在这一带行走，但凡遇到什么过不去的事儿，报我巴六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