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据强迫症晚期
26# 缘由
秦玄策的话听起来似乎没有任何问题，可明楼却本能地觉得他没有说实话，或者说，至少隐瞒了一些关键的地方，因为一切都太过巧合了。如果说他们先后住进同一间旅店还可以算是正常，毕竟江口不大，统共也就两家旅店，其中一间还是车马店，所以他们都住在这家倒也不算特别奇怪。可接下来秦玄策救他们的过程真的是太过凑巧，如果不是秦玄策今天正好错过了饭点，如果不是秦玄策一时起意到厨房，根本不会发现异常。
事到如今，明楼也不好继续追问，只能压下心中的疑问，“如此说来，秦兄与我们倒还真的是有缘。”
“明兄无须如此客气，叫我玄策就好。”
“玄策接下去有什么打算？”
“我打算先审审刚刚那三个人。”秦玄策抱着双臂，“刚刚一霖告诉我，你们刚到此地就被他们盯上了，似乎是认错了人。”
“没错，他们说他们一路从景德镇南下，似乎是要找坏了童老爷生意的什么人。”明楼说着，把巴六说的一番话原原本本告诉了秦玄策。
“童老爷？”秦玄策一顿，“如此说来，他们倒真的是冲我来的了。”
原来景德镇作为瓷都，自然聚集了一批手艺人，这其中也有几个是匠门的人，这位童老爷，其实本不姓童，他也是个苦出身，年轻时候被童家招赘，学得一手治瓷的本事。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上门女婿的日子过地太苦，自从岳丈过世，他成为家主之后，性情大变。先是原配夫人不幸病故，有传言说这位太太其实是被他下毒害死的。随后不到半年时间，他就为自己续弦，娶了一位只有20多岁的年轻女子。本来童家只是普通的暗匠，虽也做些赝品，但是只管做，后面设局骗人的事情却是不管的。可自从新太太进门之后，童老爷却是变本加厉，不但治瓷仿瓷，更是开始主动做局骗人上当。他的手艺高超，等闲客商根本寻不出破绽，往往以为自己占了天大的便宜。待赚了些钱之后，他又走通了上下关节，在黑白两道都吃得开，除非有大背景，一般人吃了亏也只能咬牙忍下，当是花钱买教训。
前阵子秦玄策路过景德镇，在饭馆吃午饭的时候，正好看到有人在跟同伴夸耀自己捡了个大漏，得了一盏宋代的古瓷碗，是宋代八大名瓷之一的建盏，专供御用。这么好的物件，居然被个乡下村夫随随便便放在茶棚里当收大钱的器物，简直是暴殄天物。周围人立刻起哄，要他把瓷碗拿出来给大家鉴赏一二，那人还真拿出一盏瓷碗放在桌上供人品评。秦玄策本身就出生世家，自然知道建盏的分量，可存世的建盏及少，真要有不出世的也应该在南平一代，怎么会跑到景德镇来，当下就存了几分疑心。再仔细查看那瓷碗，就能看出不少问题，建盏一般因成纹不同，分鹧鸪斑、油滴、兔毫等，可眼下这一盏，釉色深浅不一，斑纹更是谈不上任何美感，质地粗糙，怎么看都是假的。原来他也只是旁观，因为古董行里有“非请勿鉴”的规矩，可就在此时，有人失手将茶盏打破，当下就被那茶盏的主人扯住不放要他赔钱。
秦玄策以为是遇到了骗门的人做局，他看那被扯住的人衣着普通，谈吐也很一般，明显不是个有钱的，一时心软，就上去给他解了个围，点出瓷碗是假，值不了几个钱。
可没想到，这一行人倒真的不是骗门中人，反而是那个茶盏的主人，是真的以为自己捡了个大漏，这才来跟同伴炫耀。刚刚以为自己的宝贝被摔破了，所以才不依不饶。秦玄策这一下可算是捅了天。这汉子的姐姐是景德镇上保安大队的队长新娶的姨太太，他这次来是给姐姐送节礼的，遇上这种事，自然是晦气地不行，当下就去找到了买这个瓷碗的地方，让人退钱。
那行骗的本就是此地的一帮地痞，专门盯着外地客商下手，不成想这一次惹了不该惹的人，只能乖乖地退钱赔礼，还被保安大队的队长硬逼着赔了一套上好的瓷器，实在是偷鸡不成啄把米。那帮人打听下来，发现事情是坏在秦玄策身上，就打算让秦玄策吃点苦头。可秦玄策身手了得，不是几个地痞能动得了的，他们就把主意打到童老爷身上。毕竟这东西是童老爷那里出的，被一个年轻后生一眼看破，这事儿若是传扬出去，那童老爷的招牌就算彻底坏了。
秦玄策自从知道这事儿不是自己以为的那样之后，立刻意识到不妙，匆匆办完自己的事情，就一路南下。
“在景德镇的时候，倒是有人来找过我的麻烦。被我打发了之后，着实清静了一阵子。”秦玄策说，“这几日，我虽然隐隐察觉好像是有人在背后缀着，但也没太在意。听你们这么一说，童老爷这次倒是下血本了。”
“可不是。”许一霖插嘴，“500个大洋的花红，他倒是真肯下本钱，那个假碗也值不了这么多吧！”
“那茶盏要真的是建盏，5000大洋都不冤枉。”秦玄策身手比了比，“可既然是假的，那也就没人会去买了，不过童老爷倒不是为了这个碗，而是我轻易识破了他的破绽，这法子要是被其他人知道了，那他以后可就再也没有活路了。”
“原来如此。”许一霖道，“我明白了，他说是出花红，其实还是在立威吧！要让其他人以后都不敢轻易坏他的事儿。”
“正是如此。”秦玄策看着许一霖，“一霖你真是聪明，一点就透。”
许一霖被秦玄策这么一夸，兴致也高了起来，“那秦大哥，你真的是一眼就识破了那只碗是假的了吗？”
“这……”秦玄策顿了顿。
明楼知道江湖上一行有一行的规矩，许一霖虽然只是随口一问，可能自己都没意识到这问题的含义，但这种识金断玉的本事，却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说明的，有时候甚至可以是一个家族的不传之秘。“一霖，已经很晚了，玄策不是还要审问那几个人吗？让他早点去问，问完了也好早点休息。”
许一霖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的问题有些不妥，“秦大哥，你别介意，我就是好奇，随口问问。若是不能说，那就别说了。”
秦玄策看着许一霖一笑，“其实鉴定建盏的法子，听起来玄妙，真的说出来却不值一提。只是这法子虽然不能算是不传之秘，但也……”
许一霖脸色一变，秦玄策这话虽然说地客气，但其实已经在指责他意图偷师了，这个罪名如何担待得起，“秦大哥，我……”
“一霖，你别急，我还没说完。”秦玄策说，“我对你一见如故，这法子，虽然家里一向说是传子传媳不传女，但只要你想听，我随时可以告诉你。”
明楼听着这话，就觉得有点不对味，再看看秦玄策，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总觉得有一丝调戏的味道在里面。
许一霖也察觉到秦玄策对自己态度好像有点奇怪，他不自在地缩了缩脖子，“谢谢秦大哥。那个……天也晚了，你还有事要忙吧！我……我也该歇下了。”说着就想去休息，可刚站起身，他又坐下了。这一路上，因为身上的钱不多，这些天他和明楼明诚一直都住一间房里，明楼明诚照顾他身体不好，一般都是让他睡床，他们两个人在椅子上歪一晚上，偶尔床比较大的时候，也是他和明诚挤一挤。可今天这间房，床并不大，换在平时，也就算了，可明诚受了伤，他实在不好意思跟一个伤号去挤了。
仿佛是看出来了他的困窘，秦玄策说，“一霖，要不你到我房里去凑合一晚上吧！”
“啊？这……不太好吧！”许一霖本能地拒绝。
“没关系的，现在已经这么晚了，那三个人我也要好好审审，今晚上都未必能回去睡。就是回去了，我打个地铺就行。”
“现在天气也不是很热，你万一着凉了。”许一霖总觉得秦玄策看自己的眼神让人有点心慌，因此想拒绝。
“没事儿，我找老板娘多要一床被子就好。他们一家上下都是我救的，这点面子肯定是愿意给的。”
秦玄策话说到这个份上，许一霖也不好再反对。明楼虽然觉得秦玄策对许一霖别有所图，而且似乎隐瞒了许多事情，可这不过是他个人的感觉，而且今天晚上发生太多事情了，明诚又受了伤，他也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管其他的，“既然如此，一霖，你就去吧！晚上有事儿的话，过来找我就是。”
一夜无话，秦玄策的金疮药效果不错，明诚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除了脸上还有几块青紫，已经看不出什么了。额头上的伤，明楼趁着秦玄策换药的时候看了一眼，伤口已经不像昨天那么可怕了。而且明诚昨夜睡地很安稳，他这才彻底把心放下来。
“阿诚，你昨天真的是吓死我了！”明楼拉着明诚的手，“下次别这么冲动了。要真的把脑子磕坏了怎么办？”
“那我当个傻子好了！”明诚休息了一晚上，感觉没昨天那么难受了，人也精神了不少，“我这个傻子，大哥你养不养？”
“又胡说。”明楼拍了一下明诚的手，眼角余光瞄到秦玄策正在收拾药箱的手好像抖了一下。
“你们兄弟感情真好。”秦玄策好像注意到明楼在看他，说了这么一句。
这话正好被刚进门的许一霖听到，“那可不，他们感情可好了！”说完，还冲着明诚调皮地一笑。
明诚白了许一霖一眼，问，“我昨天后来睡着了，也没听仔细，这事儿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
明楼把秦玄策的事儿大概说了下，秦玄策又补充道，“我昨天细细审过了，这三个是赣南这一带赫赫有名的巴家三杰，当然啦，那是他们自己给自己取的诨号，一般人都管他们叫三霸。这三兄弟，一般都是巴六在人前出头，巴老二在人后出主意。至于那个巴二狗，一般都是充打手的角色。他们三个，巴老二最是阴险，长相又特别普通，不引人注意，倒真的被他们坑了不少人。我原本也没认出来，后来仔细回想了一下，昨天他冲你扑过来的时候，是左手拿刀。我想到有传闻说，三霸的头是个左撇子，昨天审的时候就留了心眼，不然说不定还被他们蒙过去了。”
“那这件事，秦大哥打算怎么办？”许一霖问，“他们到底是不是为了童老爷的事儿来的。”
“是，也不是。”秦玄策说，“他们虽然也想拿花红，但是更多地是听到传言，说我身上有件宝贝，或者至少知道一样宝贝的去处。所以本来是想捉到我逼问宝贝的下落的。”
“那现在呢？”
“昨天我跟他们好好聊了聊，告诉他们我手上没有他们想要的东西，他们也已经知道和明大哥的事儿是个误会，对明诚兄弟受伤也很不好意思，所以乖乖赔了一笔汤药费，也跟这里的老板和老板娘赔礼道歉了，我就让他们走了。”
“啊？就……就这样放他们走了？”许一霖不解，“怎么也应该带去保安大队报案吧!”
明楼知道许一霖的少爷脾气又来了，“江湖事江湖了，这样也挺好的。”
许一霖瞪着眼睛，“昨天那个巴六拿枪顶着你的头，你也不生气？”他又转头看明诚，“就这么算了？”
秦玄策却似乎对许一霖的着急上火的样子很感兴趣，“一霖，他们这样的江湖混子，我哪怕把他们送去关起来，他们也一定有办法出来，既然如此，又何必浪费大家的时间呢！不如卖个面子，买他们今后不来打扰，不也挺好？”
见许一霖好像还有话说，怕秦玄策被下了面子不好看，明楼急忙问，“那接下去，玄策你打算怎么办？”
“你们呢？打算怎么办？”秦玄策不答反问。
“我们要送一霖回赣州。”
“既如此，你们不如带上我同行。”秦玄策毛遂自荐。
注：本文中关于匠门以及相关古董鉴定、仿品制作的描写，大量参考《龙器》原著以及百度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