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据强迫症晚期
#03
方孟韦见沈剑秋如此做派，一点没有架子，倒有几分欢喜，可他来此另有目的，不敢就这么敞开了喝酒，于是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说：“我实在是不能喝酒，还请沈处长见谅。”见沈剑秋没有不满，又补充道：“我叫方孟韦，祖籍北平，目前在香港求学，这次来上海是出来散心的。”
“方孟韦？”沈剑秋沉吟了一下，问：“笕桥航校有一位叫做方孟敖的教官，后来任了国防部北平运输飞行大队的队长，不知道方先生是否认识？”
方孟韦听他开口就提到了大哥的名字，一时之间有些犹豫。想说不认识吧，可刚刚已经通报了姓名，自己来上海又没有刻意隐瞒身份，沈剑秋在国防部任职，真要有心的话，很容易就能查到。既然平白无故地否认会显得心虚，方孟韦干脆承认道：“是我大哥。”
“果然是方队长的弟弟。”沈剑秋高兴地说，“前些年我去南京国防部开会的时候，曾经有幸见过方队长一面。后来国防部办过几期上校军官的培训班，我和方队长虽然不同期，却也勉强算有同窗之谊。我依稀记得听人提起过，他还有个弟弟，年纪轻轻就在北平担任警察局长，与他一样是党国的栋梁。我一直想要请人引见，还想着有机会的话可以拜见一下方步亭先生，无奈时机总是不对，没想到今天有幸遇到小方先生，看来这盘蟹粉豆腐，倒真的是物超所值。”
既然谈到了方孟敖，两个人的距离就拉近了不少，方孟韦知道沈剑秋这是攀交情，方便今后来往。国民党当局如今败局已定，自己的父亲和大哥也已经去了台湾，沈剑秋这个级别的官员，说不定也已经接到转进的密令，他对自己这么客气应该还是看在父兄的面子上，希望以后到了台湾也可以多一条路。
这些场面上的事，如果换了从前，他虽然不耐烦，但既然坐在这里，也不能让人面子上太过不去，可今天，他来此地是有重要的事情的。沈剑秋的这个雅座在二楼最里面，刚刚小二走的时候又给他们拉上了门，完全看不到外面的情形。本来他以为沈剑秋是给自己留字条的人，可眼看着聊了将近一个小时，话题总是在方孟敖和自己身上打转，方孟韦不禁有些着急起来。一方面担心沈剑秋确实是那个人，这么绕着弯子说话是为了试探自己；另一方面又担心沈剑秋不是自己要等的人，自己和他说话白白浪费时间。
沈剑秋似乎是察觉到了方孟韦的心不在焉，问：“怎么，孟韦你等会儿还有事儿吗？”
“恩……”方孟韦想了想说，“原本约了一个从前的同学，可他到现在还没来，大概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我有些不放心。沈大哥要是不介意的话，我想先行离开，去打听一下他的情况。”一顿饭的工夫，两个人相互之间的称呼已经近了不少。
“没问题。我给你留个电话，你在上海期间，万一有什么事儿的话，随时给我打电话。”说完，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掏出一本夹着钢笔的小本子，翻到空白的地方，打算给方孟韦写电话号码。写了几笔，钢笔却不出水了，沈剑秋问：“孟韦，把你的钢笔借我用一下好吗？”
钢笔？方孟韦刚想说自己没有钢笔，却发现沈剑秋盯着自己西装的上衣口袋，他低头一看，这才看到自己的口袋上居然别着一支钢笔。他来不及去想自己怎么会有这支笔的，先把笔递给沈剑秋。
沈剑秋接过，写下一串数字，然后感慨道：“这是派克的金笔吧！美国货，就是不一样，写起来手感特别的好。”
方孟韦有些奇怪，他从来就没有派克的金笔，但此时也只能随口敷衍道：“还行吧！我就是写惯了，才会随身带。”
沈剑秋一愣，似乎是对他的回答有点意外，方孟韦暗暗问自己，是不是回答得太过了，给人纨绔子弟的感觉。好在沈剑秋马上就回了神，笑着把纸笔递回给方孟韦，又寒暄了几句，两人才分了手。
方孟韦走的时候还特地打包了一些绿波廊的桂花拉糕回去，趁着小二包糕点的时候，貌似随意地问道：“刚刚，有人来二楼找人吗？我好像听见有人在找人。”
小二一边包糕点，一边回答：“或许是来找朋友的。约了吃饭，总有个先来后到。”
“那倒是。”方孟韦又说，“你们店里看起来生意很好啊！可临窗的雅间有的时候只有一个人座，会不会太浪费。”
“看您说的。”小二笑着说，“能在雅间吃饭的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客人，我们生怕招呼不周，哪里会觉得地方浪费呢！”
说话间，小二把点心打包好，方孟韦接过之后终于问出了自己最想问的一句：“我刚刚好像看到一个熟人去了三楼。我到沈处长的雅间之后，没人来找过我吧！”
小二仔细回忆了一下，说：“没有。三楼一般只用来招呼老客，若是真有熟人要下来找您，小的一定会知道的。”
方孟韦提着点心走出了绿波廊，心里有几分疑惑。“那边”既然留下字条约了自己见面，为什么却没有人来？是有事被绊住了？还是根本只是一次试探？又或者说“那边”的人其实已经跟自己见过面了，那个沈剑秋就是来见自己的，可他的话题却一直在大哥身上打转，现在想来倒好像是在套自己的话，这又是为什么呢？
因为有心事，方孟韦不像来的时候那样时刻防备，周围有人往自己身边挤他也没太往心里去。走过一个路口的时候，就听到背后有人呵斥：“有手有脚，年纪轻轻的却不学好，居然偷人东西？”
方孟韦一回头，就看到一个中年人抓着一个大约十六、七岁的年青人。他心中一紧，摸了摸口袋，发现钱都在，想着应该与自己无关，就打算离开，无奈周围的人似乎都起了看热闹的心思，呼啦一下全部围上来，他倒不太好就此离开，只能站在一边看。
那年青人显然也是个做惯了的，被人当场抓住并不怎么惊慌，反而强辩道：“捉奸捉双，捉贼拿赃，你凭什么说我偷了东西呀？我告诉你不要血口喷人啊！”
“呵！你倒是比我凶！”中年人说完，手一动，从年青人的袖口里翻出一支金笔来，说：“这支笔不会是你的吧？”
“我……”年青人还想挣扎，中年人指着方孟韦说：“我亲眼看到你从这位先生身上摸的，再不老实，马上送你去警察局。”
方孟韦低头一看，发现刚刚插在自己上衣口袋里的那支笔确实不见了，这支笔出现得莫名其妙，被偷得莫名其妙，现在找回来依然莫名其妙，眼看着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大家都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他只能站出来说：“这确实是我的笔。”
当下就有人起哄，说要把这个小偷扭送到警察局去。那年青人这才有点害怕了，连忙走上前跟方孟韦道歉求饶。方孟韦不想节外生枝，表示既然笔拿回来了，就不追究了。众人见没有热闹好看，慢慢散去。方孟韦对中年人道了谢，也打算离开，就打算叫辆黄包车。再一摸口袋，突然发现，刚刚还在口袋里的钱，居然全部都不翼而飞了。这个时候他要是还不知道刚刚遇到的事情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局，那就枉费他做了几年警察局长了。
那出捉小偷的戏码显然是障眼法，他在听说有小偷的时候下意识地捏了自己装钱的口袋，被人盯上。最后还笔的时候又有中年人在旁边跟自己说话吸引自己的注意力，自然察觉不到被人掏了口袋。没想到自己千防万防，最后还是被人得了手，没办法，只能走回酒店。好在住得也不算太远。
方孟韦沿着老北门路走了没几步，就发现旁边警署里警车出动，还有不少警察吹着哨子，举着警棍，似乎是在抓人的样子。再往前走，就看到大马路上居然设了哨卡，正在盘查过往的车辆和行人。
方孟韦现在不过是一介平民，只能老实排队接受检查，这时候身后有小汽车冲着他滴滴按了几下喇叭，他一回头，发现是沈剑秋。
“孟韦，你这是去哪儿啊？我送你一段？”沈剑秋满面笑容。
“我回酒店。几步路就到了，不用麻烦沈大哥了！”
沈剑秋却说：“客气什么，你坐我的车方便，省得还要排队检查，多麻烦。”
沈剑秋一再示好，方孟韦不好意思就此推辞，免得下了人的面子。不过他坐上沈剑秋的汽车的时候，不停在心里默念：“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沈剑秋不愧是国防部的处长，车子开到哨卡，工作证一亮，几个检查的警察二话没说，立刻搬开路障，让车子通过。回到国际饭店楼下，方孟韦礼貌地道谢，说完就想离开，沈剑秋却开口问：“就这么走了？不请我上去坐坐？”
方孟韦自问，如果自己是个女孩子的话，沈剑秋这么说的话，那大约应该是想跟自己约会，可自己是个男的呀，难不成他有那方面的癖好？
见方孟韦没反应，沈剑秋又立刻说：“不方便的话，就算了。”
方孟韦确实不想跟他继续纠缠下去，他现在需要找个地方，把自己的情况好好理一理，于是说道：“沈大哥，我等下确实还有事情，今天就不请你上去坐了，下次有机会再说吧！”说完也不等沈剑秋回答，道别下车进酒店，几个动作一气呵成，倒把沈剑秋看得一愣一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