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据强迫症晚期
#07
沈剑秋回家之前，把自己今天接头失败的消息递出去，等着上级的回复，却没想到居然同时收到了一条示警的信息：掌柜失踪，是否卷款未知，望谨慎。沈剑秋看完之后，默默把纸条吞进肚子里，一晚上辗转反侧，梳理已经知道的信息。
“掌柜”是上海市委方面的一个情报小组组长的代号，他那组有“掌柜”、“账房”、“师爷”、“伙计”等等，一共有多少人沈剑秋也不清楚，他听说过这个小组，可是与他们没有任何横向联系。可是这条示警的消息不会无的放矢，传递到自己这里，只有一个可能，今天应该跟自己接头的就是“掌柜”那一组的人，甚至就是“掌柜”自己。他们组一定是出了严重的问题，“掌柜”才会没有办法跟自己接头，联想到今天下午北门警署那里，警察出动和设卡搞出来的大动静，沈剑秋觉得“掌柜”很有可能受伤、被捕，甚至最糟糕的就是已经牺牲了。
至于示警的信息上说的“是否卷款未知”，就是指不知道“掌柜”出事的时候，身上有没有携带情报。今天自己没有跟“掌柜”接上头，但是也不能就此认为他出事儿的时候一定会带着情报。依沈剑秋的了解，“掌柜”小组从抗战的时候起就活跃在上海滩，工作经验应该非常丰富，只要他有一点点机会，都不会给敌人留下什么东西。
目前来看，自己对于方孟韦的判断是没有错的，他确实不是来找自己接头的，他的出现只是一个巧合而已。好在自己与他的交往都是过了明路的，没有什么惹人怀疑的地方。现在还需要仔细梳理的就是自己这段时间的工作中有没有无意中接触过“掌柜”小组的人，必须要把所有的漏洞堵上，以免真的出了问题显得被动。觉得自己应该没有什么把柄落下，到了凌晨沈剑秋终于沉沉睡去。天亮之后，他又立刻赶到单位，想要打听一下情况。
一进国防部大楼，就看到人来人往忙个不停，不时有穿着便衣的人指挥众人，有几个嘴巴里还嚷嚷个不停，说着“快点、快点”，“不能让他们给跑了”之类的话。
到了情报处，沈剑秋没有直接进自己的办公室，而是在经过外面的大办公室的时候随口问道：“今天这是怎么啦？怎么都跟打了鸡血似的，出什么事儿了吗？”
沈剑秋为人和蔼，又没什么架子，在如今的国民政府里，这样的上官简直就是一股清流，他手下的人都不怎么怕他。听到他提问，大家自然纷纷上来凑趣，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自己知道的消息。
“听说是保密局问我们借人。”同事小贾开口。
“保密局？”沈剑秋不动声色，“他们怎么跑到我们这里借人？”
“谁说不是呢！”同事老易说，“我们也奇怪着呢！照理说他们要抓人也应该找警察署啊！”
同事小丁连忙说：“这个事儿我知道。我有个亲戚就在保密局做事儿。据说昨天他们抓了一条大鱼，今天打算去抄家。”
“抄家要这么大阵仗？这不是明摆着告诉人家出事儿了吗？”沈剑秋继续套话。
“我原来也是这么说。不过我那亲戚说，听说这次抓的那个人，手底下人不少，生怕警察署那帮废物压不住，他们行动处才低声下气地过来借人的。”小丁解释。
“呵！还有他们保密局行动处摆不平的？我倒有点好奇了，是什么人啊？”沈剑秋问。
其他同事也问：“就是啊！到底是什么情况？快给说说。”
小丁看了看四下没人，办公室的门也关着，压低了声音说：“听说抓了卫广华！”
“谁？”同事老吴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卫广华？那个卫广华？”
小丁点头。
“我的老天爷。怪不得他们要问我们借人，广华会馆那帮人他们行动处确实对付不了。”
“哼！要我说啊，一定是卫广华手上有什么奇珍异宝又被严大局长看上了，不然行动处那帮人会这么卖力？”小贾说。
沈剑秋假装不悦：“说什么呢！这话传到外面，人家又要说我们国防部跟保密局不合了！回头当心你吃不了兜着走。”
小贾吐了吐舌头：“这儿都是自己人我才这么说的！再说了，咱们跟保密局不合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们天天盯着……”
小贾的话被老吴打断：“行了行了！沈处长是好心才会提点你，你再多话，当心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保密局行动处那帮人手有多黑你又不是不知道。”
沈剑秋已经得到了想知道的消息，趁势说：“行了行了，都散了吧！上班上班！”
进到自己的办公室，来到办公桌前坐下，沈剑秋借口要拟文件，让同事都不要打扰，他现在需要时间思考。说实话，哪怕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他心里还是一阵惊涛骇浪。卫广华在如今的上海滩，那绝对可以算得上是一号人物。据说他是河南人，花园口的时候跟着亲戚逃难到了上海，从一个专卖烩饼的小贩做起，不知道怎么搭上了黄金荣，成立了以自己名字命名的广华会馆，现在黑白两道通吃，生意大得不得了。这样一个人物，居然会是赫赫有名的“掌柜”吗？可再想想“掌柜”小组开始活跃的时间，似乎又能够对得上。可如果真的是这样一个人物，认识他的人肯定不少，他难道会自己亲自跑到绿波廊跟自己接头吗？
沈剑秋想了很久，还是觉得理不清楚头绪，看了看手表，不知不觉已经快要12点了，这个时候他不禁想到昨天这个时候，自己坐在绿波廊里，有些心急地等着接头人，结果等来了方孟韦。想到方孟韦，沈剑秋脸上的表情柔和起来，这个眼神干净清澈的方二少爷，以后怕是没有机会再见了吧！哪怕再见，估计也是一脸不屑地看着自己吧！
“沈处长。”秘书小耿叫他，“保密局的周秘书找您！”
“周秘书？”沈剑秋吓了一跳，保密局第一机要秘书周立群是他的上线，但他们在明面上基本就是点头之交，他突然跑来找自己，到底是什么事？
“周立群周秘书，保密局的第一机要秘书。上个月开会的时候，就是他跟着严局长的，您不记得了吗？”小耿提醒道。
沈剑秋连忙说：“哦哦哦，我有印象了！他说了什么事儿吗？”
“没事儿就不能来找你沈大处长啦？”说话间，周立群已经进来了。
沈剑秋连忙站起身来：“哪儿的话，您周大秘书无事不登三宝殿，什么风把你吹来了。”说完，又对小贾说：“快给周秘书泡杯茶进来。”
“不用了不用了。”周立群对小耿说，“几句话的事儿，说完我就走。”
小耿自然没把这客气话当真，出门去泡茶。
周立群故意大声说：“沈处长，知道您家学渊源，我有个朋友，爱好古玩，最近收了一方印章，想请您帮着掌个眼。”说完，递了个锦盒过来。
沈剑秋接过盒子，打开一看，里面确实躺着一方小小的印章，他粗略地看了看，回答说：“金石印刻非我所长，周秘书这个要求有点强人所难啊！”说完，把盒子递了回去。
周立群伸手接过的时候，往沈剑秋手里塞了一张纸条，然后说：“沈处长，我也知道这有些强人所难，可周某也是受朋友所托，实在是……”
沈剑秋摇了摇头：“周秘书，十分抱歉，但沈某真的无能为力。”
周立群还想再说什么，这时候小耿端着茶进来：“周秘书，您喝茶。”然后又对着沈剑秋说：“处长，您马上有个会，该走了。”
周立群闻言，只好说：“既然这样，我就不打扰了。”说完，对着沈剑秋使了个眼色。
沈剑秋目送着周立群离开，然后冲着小耿竖了个大拇指：“有你的！一句话就把人打发走了。”
小耿笑：“那当然，没这点本事，怎么给您当秘书。”说完离开了办公室，还贴心地把门带上。
沈剑秋把办公室门锁上，然后打开刚刚周立群给他的那张纸条，上面写着：“掌柜”被绑票，正设法营救，请查明货款流向。面谈。
沈剑秋看完纸条，照例吞了。这张字条上的字迹很陌生，只有“面谈”两个字他能认出是周立群的笔迹，而且写得很潦草，似乎是匆忙之间写上去的。想到周立群临走前的那个眼神，沈剑秋立刻出门，跟同事交代了一声说要去吃饭，就去了自己常去的饭馆。
周立群果然已经在那里等他了，沈剑秋一到，他就站起来说：“沈处长，好巧好巧！听说您常来这里吃饭，我就过来碰个运气。”
沈剑秋假装一脸无奈地坐下，说：“印刻我是真的不在行。”
周立群打了个哈哈，然后压低了声音说：“我今天查看了一下保密局行动处的报告文件，‘掌柜’中枪昏迷，身上没有搜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你昨天递上去的报告又说没有拿到情报，上面有些担心，想要弄清楚情况。我来之前违反纪律见了‘会计’，”见沈剑秋张口欲言，周立群立刻说：“你放心，我已经把他送走了。他告诉我说东西应该在那支金笔里。”
“金笔？”沈剑秋闻言把昨天遇到方孟韦的事情告诉了周立群，周立群听了也有些吃不准方孟韦的路数，只说向上面请示一下再议。
两个人匆匆分了手，各自去忙，结果天刚擦黑，沈剑秋就已经收到了指示，要他一定搞清楚方孟韦那里的金笔是不是“掌柜”的，沈剑秋不由得苦笑，这么看来，自己这个讨人厌的角色还得继续演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