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据强迫症晚期
34# 重头戏
确认了铁破魑和他带来的人确实可信，明楼这才将所有事情娓娓道来，当然他并没有把许一霖说出来，只是按照秦玄策信中所说，详细讲了一下秦玄策如何与童老爷结怨，如何一路被追杀，以及为何要请铁破魑从中说和。
“这么说来，秦大哥让我做中人不是真的认怂，而是想来一招祸水东引，让日本人和那个什么童老爷去狗咬狗？”铁破魑抚掌大笑，“这个主意好，我就知道他不是随随便便认输的人，准憋着什么坏水儿呢！”
明楼觉得自己对此不方便发表什么评论，一笑带过。明诚在一边觉得有点尴尬，这个主意是他出的，虽然铁破魑刚刚那话是在夸秦玄策，但实际上夸的是出主意的人，他应该觉得高兴，可那话听着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所以他暗暗决定忽略，就当这个主意是秦玄策的了。
江湖人自有江湖人行事的方法，明楼和明诚这次到景德镇，虽然没有大摇大摆，可也没有特别隐藏行迹，这里毕竟是童老爷的地盘，据小叶说，这几天进进出出打听他们的人就有十几拨，童老爷怕是老早就知道消息了，但一直按兵不动，怕是吃不准他们自投罗网是个什么路数，毕竟秦玄策的身手摆在那里，万一下黑手不成功，被反咬一口，那可得不偿失。可自铁破魑到了景德镇，按照江湖规矩拜了码头，又把自己的来意和秦玄策愿意献上一双玉佩作为赔礼的消息放出去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来找过麻烦。明楼和明诚在客栈里过得悠闲自在还特别清静，要不是还有最难的一场戏要演，两个人都快觉得自己是来度假的了。
有人悠闲，自然就有人忙碌。这几天铁破魑带着自己那两个手下，把景德镇的黑白两道都走了个遍，一来是告诉大家自己是应邀来此做中人的，若是大家愿意赏脸，赔罪宴上做个见证也是极好的。最重要的则是告诉这些人，此次的赔礼是一双一模一样的龙形玉佩，绝世罕见，哪怕不做见证，见个世面也是好的。就这样，没几天的功夫，整个景德镇一带都知道了有人要将一双稀世玉佩作为礼物赔给童老爷，小叶又趁机放出消息，说那玉佩中的一块是在茅店的一家当铺内寻得的，他们知道自然会有一些有心人将这个消息传出去。
当月的二十七日，是个好日子，黄历上这一天说宜宴客、宜会友。景德镇最大的松鹤楼上下三层被整个包了下来，席开六十桌，黑白两道但凡有点名号的人物全部齐聚一堂，这样的场面已经十多年没见过了，大家纷纷议论这个秦玄策可真是肯下本钱，光这六十桌席面就已经超过了那个悬赏的花红了吧！若是再加上那传说中的一双美玉，这亏也吃得太大了吧！可越是如此，越发显得童老爷有面子，他听到这些窃窃私语面上虽然不显，可心里的得意就别提了，想着如此一来，自己在这景德镇的地面上，也可以算得上响当当的人物了。遥想当年给人做上门女婿的时候，哪里想到能有今日。
午时一刻，准时开席，各色海陆珍馐流水似地被端上来，众人一边吃一边都在等今天的重头戏。终于作为中人的铁破魑站了起来，“各位”，他是练家子，声音洪亮，一说话，所有人都放下筷子看着他，只有明诚不受影响，还在继续跟自己碗里的饺子粑战斗。席面上的其他人注意他的行为，纷纷在心里鄙视了一下这个乡下人，桌子上这么多好东西不吃，偏要吃这种土得掉渣的菜色。明楼却知道这是因为其他东西哪里都能吃到，只有这饺子粑是景德镇特色，他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把自己碗里的也夹给他，然后放下筷子，听铁破魑说话。
“各位，在下铁破魑，神目台铁家当家。这次受秦玄策兄弟之托，为他做个中人，之前的些许误会，还希望童老爷大人有大量，不要与他计较。”说完，一招手，小叶捧着一个漂亮的锦盒交给明楼，明楼交给铁破魑，铁破魑把锦盒打开，他身边的人都发出啧啧赞叹之声。只见锦盒中放着一对一模一样的龙形玉佩，光是这样看，就知道必定是上好的羊脂白玉，一块已是难得，一双更是价值连城。
“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还请童老爷不要嫌弃。”说完，铁破魑将礼物递到童老爷面前。
童老爷面上淡淡的，也不说话，把玉接下，随便扫了一眼就交给手下人，仿佛对这珍宝并不放在心上。然后他举起酒杯，“些许小事，倒劳动了这么多江湖朋友，童某惶恐，这一杯，敬大家，今日不醉无归。”说完一饮而尽。
众人乱哄哄地回答，“童老爷客气”、“童老爷好说”之类的，场面一下就热闹了起来。
待众人饮得差不多了，童老爷又举杯，“第二杯酒，谢谢铁兄，专程从神目台赶来，一路辛苦。待此间事了，一定到舍下盘桓几日，让我好好尽一尽地主之宜。”说完，又是一饮而尽。
铁破魑也不多话，脖子一仰，酒杯就空了。
这时，一个小厮模样的人上前，对童老爷悄声说了几句话，童老爷又第三次端起来了杯子，“这第三杯，敬秦玄策兄弟，本来就是个小小误会，秦兄弟又是摆酒又是赔罪，倒显得童某人小气了。之前的梁子就此揭过，从此之后在景德镇的地面上，谁要是为难秦兄弟，那就是跟我过不去。”他喝干了酒，又说，“若是今日我出尔反尔，今后还找秦兄弟的麻烦，那就让我有如此杯。”说完，将酒杯砸在地上，又一抱拳团团一揖，“今日在座的诸位都是见证。”
明楼在他说给秦玄策敬酒的时候就站了起来，此刻自然是把酒喝个干净，然后说，“谢童老爷大人大量，不跟小子计较。今后在这景德镇，还有许多事需要仰仗您。”说完他又倒了杯酒，“谢铁大哥一路南下，为小子做中人。”二杯喝干，又是第三杯酒倒满，“谢诸位朋友特地来此为小子做这个见证。”三杯酒喝完，酒杯放下，众人又纷纷出声，说些“大家都是好汉子，好朋友，误会说开了就好”之类的话。到此为止，这赔礼道歉四个字就算结束了。
这些场面上的事儿原本就是题中应有之意，众人到这里来，大半还是冲着传说中的一双玉佩的。更何况，刚刚只有靠近铁破魑的人才看到了玉佩真颜，其他人只是看了个大概，至于二楼和一楼的人更是连影子都没见着。依照童老爷的老辣，若是没有肯定这一双玉佩的价值，怎么可能就这样把事情揭过去，他愿意了结此事恰恰说明刚刚那一双玉佩一定是珍品。
当下就有人鼓噪起来，“刚刚那个锦盒，打开就有异香扑鼻，锦盒便是如此，那玉一定更是神奇，还请童老爷不要吝啬，让我们见识一下如何？”
这话正搔到了童老爷的痒处，他自己本身学的是治瓷，并不是特别懂玉，此次特地重金从江南一带请了两位鉴玉的行家，来为他鉴定。刚刚那小厮就是来告诉他，两位老师傅说，这对玉佩价值连城，当是西汉古玉，更有可能是帝王曾经佩戴过的，他正愁不能大肆炫耀一番，当下立刻说，“这有何难，在座的都是行家，就让大家品评品评”，又对明楼说，“秦兄弟，这玉既是你寻来的，你是最清楚来历的，不妨就请你为大家解说一二。”
明楼知道，真正的重头戏来了，这一场戏，他必须要一条过，绝对不能有NG。
他站起来，示意捧着锦盒的童家小厮把盒子打开，然后指着盒子里的玉佩说，“此对玉佩，无论玉质、形态、刀工都可谓是一模一样，最难得的是，玉中的血沁都一般无二，不说世间仅此一对，可要再找到类似的，怕也不是什么易事。”这段话是介绍玉佩本身的特点，就好像推销商品的时候告诉别人商品的特点一样，“这对玉佩由上好的羊脂白玉做成，玉质温润，应当是从同一块籽料中取料。由这两块玉佩的大小就可以推想出这块籽料的大小，这样的籽料如今怕是再也找不到了。”
席间众人纷纷点头，认同了明楼的话。但是这玉佩既然说是古玉，沾了一个古字，那可就不光得说东西本身，还得说来历，要知道，同样的东西皇帝用过和平民百姓用过，那完全就是两码事，价值上更是差了一大截。因此下面的人都伸长脖子在等他说这玉的来历，好在自己心里给这玉估个大概的价钱。
明楼顿了顿，在心里又默默把秦玄策告诉他的故事想了一遍，然后开始用自己的语言说出来。“这一对玉佩，是一位古代帝王为表自己对有功之臣的奖赏之意而做的，据说他曾经打算将自己随身的玉佩赏给那位大臣，但那大臣却害怕被人参奏功高盖主而坚辞不受。为此，那位帝王特地下令做了这一对一模一样的，一块自己留在身边，一块赏赐功臣，以示自己绝对不会对他有所猜忌。后来，那位功臣身故，玉佩随葬。这对玉佩中的其中一块，是我一位朋友从童家收的，他也因此得知了玉佩的来历。从此之后，他就一直想找到另一块玉佩，辗转了整整十年，前阵子才在茅店从孙家手里收到了另一块。”
这段话一口气说完，见这些人并没有疑义，明楼知道今天这关基本上是过了。这么一大段话，其实大有讲究，前面一部分是秦玄策根据自家书上古玉的来历编的。皇帝大臣的故事确有记载，玉佩也有图形，已经合了“有据可查”四个字，表明玉佩确有来历，不是什么人凭空捏造出来的。
而所谓的童家孙家，就是古董行里的黑话了。童家，就是说亲自从墓里挖到的，孙家，就是说在普通百姓家里收的。这些话都是这段日子，他跟秦玄策请教之后，和明诚一起现编的台词。既要把玉的来历说清楚讲明白，又不能全说大白话，说话时候的声音表情动作都要控制好，这难度已经不亚于没有排练过，直接在大剧院演话剧了。
童老爷听明楼说完，又和之前自己请的两位行家告诉自己的结论相互印证了一下，顿时更加放心满意，见所有人都一副羡慕嫉妒的样子，更是志得意满，忍不住大笑起来，“秦兄弟太过客气了，些许小事，这么重的赔礼，我哪里能收。”
明楼在心里冷笑，但面子上依然保持着恭谨又谦卑的样子，“童老爷您客气了，小子初来乍到，得罪了您，您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追究小子言行无状，反而愿意屈尊结交，已是给了小子天大的面子。自古以来宝剑赠英雄，也只有童老爷您这样的人物才能用这对玉佩，还请您不要再推辞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面子挣得十足十，童老爷终于彻底满意，放开了胸怀喝酒，一直到到申时方才罢宴回家。
那日之后，铁破魑在景德镇又多逗留了几日，确保此地所有人都得知了“童老爷得了两块西汉古玉，其中一块是在茅店收的。”这个消息之后，方才打发小叶回赣州报信，而他也带着人离开了景德镇回神目台去了。
正在整个景德镇都在议论这对古玉的时候，又有消息说之前来到景德镇给童老爷赔罪的“秦玄策”和他带的一个小厮仿佛从人家蒸发了一样，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们的踪迹。大家纷纷猜测是不是遭了童老爷的黑手，不然实在是无法解释。童老爷无端背了这么一个黑锅，心情郁闷非常，可转念一想如此倒是可以进一步竖起自己心狠手辣的形象，增加威慑力，他也就不再多加解释了。
借着这两块玉佩，童老爷在景德镇一时风头无两，可惜好景不长，没过多久，他们家就被附近的土匪劫了，宅子被一把火烧成了白地，据说童家上下几十口都葬送在这把大火里了，一时间大家全都唏嘘不已，又纷纷感叹世事无常，告诫自己子弟财不露白的道理。
注：古董行的黑话，部分参考马伯庸老师《古董局中局》及百度百科，祥瑞御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