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据强迫症晚期
42# 多的是你不知道的事
金诚到绿波廊的时候，已经过了约定的时间，但是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明楼，只是随便地坐在那里，却如一座山一样安稳，一看就知道是见过大世面的世家少爷，他面前放着一杯清茶，还有几碟子茶点，正在吩咐经理写菜单，他一边说话，一边随意地用指腹磋磨着茶杯，一派安然。相比起来，他自己为了能够走进这样的地方吃饭，足足用了几年时间，在身上添了十多道伤疤。
“明少爷。”金诚按捺下自己的情绪，露出一个痞子一样的笑容，走上前去。
“金探长？”明楼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立刻站起来。
金诚大喇喇地坐下，右手一抬，后面跟着的小弟非常有眼色地递上一根剪好的雪茄，然后为他点上。吐出一个烟圈，金诚问，“明少爷找我有什么事吗？”
“金探长……”明楼开口，却立刻被打断。
“别探长探长的，我不过就是个听差的，明少爷不嫌弃的话，叫我阿诚就好了。”
“阿诚……”明楼沉吟了一下，将这个名字在唇边滚过几遍，终于还是没有叫出口，“金探长，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做这么大的局，手笔不小，能够买动你做这个局，面子不小。我也不让你为难，这里有几个名字，你看一看，然后还给我就好。”说完，将一个写着四五个名字的纸条递过去，然后又吩咐身边的经理，“客人来了，上菜吧！”
“明少爷这一出，我可就不明白了。我听赵公子说，您只是想请我吃个饭？这又是纸条又是名字的，我可就不懂了。”金诚笑得一脸无辜。
“当然不是白看。”明楼竖起三根手指，“三成买一个名字，应该还是很划算的吧。”明楼依足江湖规矩，当时的上海滩，一些有钱人会出钱请人做局害人甚至杀人，被害者或者他的朋友家人找到执行者，如果想要知道幕后黑手的名字，当然也必须出钱买，一般出的价钱是原价的三成。收了这三成钱，说出雇主的名字，从此两不相欠。会有这样的规矩，自然是因为当时的帮派势力大到吓人，虽然标榜自己只是收钱做事，不涉恩怨，其实质不过是吃了上家再吃下家而已。
金诚看着明楼竖起的三根手指，笑笑不说话，只自顾自地抽自己的雪茄。
明楼看着眼前人的做派，在心里骂了一句“小瘪三”，但他必须要知道那个人的名字，这样才好安排后面的事情，于是只好认命地摊开手掌，竖起五根手指。有时候如果雇主本身就是个凶悍人物，为了保证自身安全，执行者也会要求多收费用，但是五成已经是极限了。明楼此时不确定到底是雇主背景吓人，还是这位新上任的巡捕房华捕加青红帮新贵打算捞一笔，但现在他为鱼肉人为刀俎，只能乖乖挨宰。
果然，金诚看到他摊开的手掌，露出一个非常刺眼的笑容，伸手接过那张纸条，匆匆瞄了一眼，然后摇了摇头。
明楼脸色一变，这些人是他能想到的所有与明家结仇的人物了，居然都不在里面？
“明大少大手笔。”金诚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多了一丝讽刺的意味，“五根大黄鱼，三天之内送到北门捕房。”说完，也不吃饭，就这样潇洒地离开了，只留给明楼一个略显单薄的背影。
回到车上的金诚却全然没有了一丝一毫的得意，也不见刚刚赚到一大笔钱的喜悦，迎接他的只有无尽地疲累，老早就应该知道的，自己在这位大少爷眼中，根本就一文不值，何必还要自己骗自己呢？明明自己已经提示得这么明显了，他却一点反应都没有，根本想不起来自己，显然阿诚这个名字对他来说根本没有任何特别的意味，果然当年说过的那些话，全部都是骗人的。
严格意义上来说，金诚其实应该叫做阿诚，金这个姓是因为他在青红帮里拜的老头子叫金山，他到现在还记得老头子捡到他时的情景。
那是大约十年前的八月初一，他那个十恶不赦的养母去静安寺烧香，多可笑，明明做了那么多坏事，却还要去庙里求心安。总而言之，那一天的他终于找到机会，从明家那个高墙大院里逃了出去。也就是逃出去的那一天他才终于发现，原来他生活的地方和那位少爷哥哥离得那么近，可他却从来都没有来找过自己。
阿诚的养母在阿诚三岁的时候抱养了他，原本对他还是不错的，她在明家帮佣，就带着自己住在明家，虽然住在东家家里，可那户人家从来都没有把他当成下人看待。他记得那时候养母偶尔会带他到东家的主屋，让他乖乖呆在厨房不要乱跑。大多数时候，他就一个人在养母住的佣人房里自己跟自己玩，明家的大小姐和大少爷放学回来，若是得空还会跑来他住的房间看他，跟他一起玩。逢年过节的时候，养母带他去给东家拜年，东家那位和善的先生还会给自己一个大红包，然后那位比自己大几岁的少爷总会带着自己去他的书房里玩。他从来不要他叫少爷，让他管他叫哥哥，还告诉他说“你妈妈在家里做事是大人的事，与你没关系”。
那位少爷哥哥教会阿诚写自己的名字，他说，“这个诚是诚实的诚”。他告诉他以后长大了要严以律己，诚以待人，他还要告诉他以后做个堂堂正正的好人。并且承诺他说等他再大些了，就带他一起去上学。想想也是好笑，自己那个时候居然对这个承诺看得这样重，而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大约离开好人还有一条黄浦江那么远吧！然而可悲的是，对阿诚来说，那段日子居然是他到目前为止的人生中唯一过的舒心的日子。
某天开始，养母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变地凶狠无比，动辄打骂，挨饿受冻更是家常便饭，上海的冬天阴冷无比，身上单薄的衣服完全不能御寒。每到这个时候，他总会一个人缩在角落里，把自己尽量团起来，仿佛这样就可以暖和一点。他知道自己的房间其实离开少爷哥哥的房间并不算远，可养母总是把门反锁上，还威胁他如果敢大声喊叫就打死他，所以他从来也不敢叫不敢喊。他总想着自己如果大一些了，那位哥哥就会想起当初的承诺，会带自己去上学，哪怕还要回来面对养母的可怕嘴脸，但至少白天的日子会好过一点，可惜这盼望终究是落空了。
阿诚渐渐长大了，在光鲜亮丽的明公馆里最为阴暗而无人知晓的角落，很多次他都以为自己也许会就这样饿死冷死累死，他是多么盼望有人可以带自己离开这里，可却从来没有人来问过一声，所以他渐渐明白了，凡事只能靠自己。他精心准备，寻找机会，储存食物，终于还是逃了出来。
然后就是遇到了现在的老头子，他知道老头子救他原本也未必是安着什么好心，据说那天他是打算去踢人场子的，看到饿晕在地上的阿诚的的时候本以为他已经死了，想着可以抬着尸体去闹事。凑近了看才发现他居然还有口气在，于是就让人用冷水浇醒了他。
他挣扎着醒来，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一个瘦小干枯却精神矍铄的老头子。老头子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阿诚。”当时十五岁的少年回答，声音却没有一丝年轻人应该有的中气，轻地比蚊子叫好不到哪里去。
“阿诚？”老头子却笑了，“诚实的诚吗？姓什么？”
阿诚点点头，又摇摇头，“诚实的诚，没有……没有姓”。
到现在为止阿诚其实也不知道那天是触动了老头子哪根情肠，他看着眼前瘦小的少年，叹了口气，然后说了一句“那就跟我姓金吧！”
然后老头子就吩咐人救了阿诚，带他吃饭洗澡，还给他做了一身新衣裳。但自此之后，这个突然出现的老头子就再也没有管过他，把他丢在一边，任他自生自灭。
于是阿诚人生中另一段黑暗无比的生活就开始了，他学会打架、学会用枪、学会赌钱喝酒，也学会了杀人。每每痛苦到不能自已的时候，他就告诉自己，自己的命原本就是捡来的，他已经一无所有，所以也没有什么好失去的。然后他就开始什么都不怕了，遇到任何事情永远都想着往前冲，用自己一身的伤疤，终于换来了老头子的青眼相加。他开始以保镖是身份跟在老头子身边，看他周旋在各色人等间，看他声色犬马，看他觥筹交错，看他尔虞我诈。终于他慢慢看透了这些所谓的上流社会的人，一个一个看起来衣着光鲜，实际上手上沾着的血却比他多多了。于是青年阿诚愈加努力地学习，学着察言观色，学着睁大眼睛说瞎话，甚至偷偷请人教自己认字，这一切，只为了能够让老头子觉得自己与众不同，用起来特别顺手。
又是几年过去，老头子年纪大了，手下有些人心思活络，渐渐不安分了起来，几个大徒弟更是面上和谐，私底下争勇斗狠，老头子这才迫不及待地把阿诚扶上现在这个位置，为的就是这个捡来的少年在青红帮里无依无靠，只能靠他，从而保证了他真的退下来之后，不会被仇人找上门，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这次这个局，是他坐上这个位子之后接的第一笔生意，所以他才做地格外认真，从最初接手到调查到布局，全部都是他亲自操刀，没有假手于任何人。目前这个情况，他自问，哪怕老头子亲自出山，也不会比他做得更好了。可惜他还是太过沉不住气，一听说明楼回来了，想见自己，就迫不及待地去见了，这个举动到底还是有些冒失了。因为他太过想要一个答案，他太过希望知道，这个曾经带着自己玩，抱着自己练字，给自己讲故事的少爷哥哥，到底是不是还记得自己，或者阿诚这个名字，对他来说，到底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可惜自己没有得到满意答案，说不定还会让老头子对自己心生不满。这次的事情，虽然老头子没说，但他隐约能够猜到背后的雇主是日本人。虽然说上下家通吃在如今的上海滩上不是什么新鲜事，但日本人如今在上海的势力也越发得大，老头子虽然喜欢钱，但更不喜欢太过得罪他们，看起来倒应该找个合适的时候，去探探反应，看看能不能从老头子那里知道日本人到底想要什么？
揉了揉眉心，阿诚苦笑，看来到底还是没有修炼到家啊，遇到跟明楼跟明家有关的事情，就没办法淡定。哪怕自己对于明楼和明家来说什么都不是，可那里毕竟是自己曾经度过一段温馨时光的地方，若是有可能的话，他不想把事情做绝。只不过，现在看来，明楼大概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吧！这个世界上多的是你不知道的事呢，明大少。
----------写在后面-----------
我亲爱的小伙伴们，特别特别感谢你们在昨天那篇下面给我留言，年底+月底，三次元忙到不行，其实本来这个设定我是蛮忐忑的，但是看到你们的鼓励，我会加油滴~~~~
原谅我来不及一一回复，爱你们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