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据强迫症晚期
43# 我们好像在哪儿见过
“阿诚哥，到了。”司机的话把阿诚从记忆里拉了回来。
“怎么到老头子这里来了？”阿诚问，“我记得下午巡捕房还有事情的。”
“金爷吩咐过，让您去见他。”司机一副天经地义的样子。
阿诚却在心里勾起一抹冷笑，老头子对他毕竟还是不放心，自己身边现在到处都是他的人，说起来是自己年轻上位，手下没几个合用的人，还不是怕自己翅膀硬了，脱离了他的掌控。
“那你在这里等我吧！”阿诚说完，下了车，迈开大长腿，快步走进面前的小别墅里。
别墅的主人，青红帮现在辈分最长的成员之一，阿诚的老头子金山，此时正在花园里喝下午茶，他对面坐着一个年纪足以当他孙女的年轻女孩儿，女孩儿打扮地花枝招展，一身亮红色的洋装，火一样靓丽的颜色照得她对面的老头子似乎都年轻了几分。
“师傅，我来了。”阿诚恭敬有礼，然后又对着那个比自己还小两岁的女孩子微微一笑，“小师娘”。
女孩子也不矫情，反而夸奖他，“先生啊，我跟你说过，你这么多徒弟里面，就阿诚最老实，是个好孩子。不像那几个大的，见到我像没见到一样，一个个鼻孔朝天。”她的声音如黄莺初啼，一口上海话软糯又带着一丝娇媚，让人听得骨头都酥了几分。
“呵呵，他们不懂事，我以后说他们去。”金山一副好脾气的样子，“你不是说烤了小饼干吗？阿诚这么乖，要不赏他两块尝尝？”
女孩子知情识趣，知道这是师徒两个有事情要谈，立刻起身，“哎呦，你不说我差点忘了，我去看看烤好了没有。”
在老头子身边多年，阿诚知道眼前这个看似温柔无害的女孩子发起狠来是个什么样子，但她对外却总是喜欢装出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所以他也配合地说，“小师娘做的肯定好吃，我可算有口福了。”
女孩子风一样地离开了，留下师徒两个。金山坐着，继续慢悠悠地喝茶。阿诚却不坐，他站在金山身边，毕恭毕敬但又不是紧张兮兮，只仿佛那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
终于喝完一壶茶的金山，好像这才反应过来，“讲了多少次了，你现在身份不比当年，堂堂北门捕房的探长，跟我平起平坐，不要拘束。”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有今天都是师傅给的，师傅面前哪里有我的位子。”阿诚微微低头，样子越发恭谨。
“你不忘本，这很好。”金山似乎很满意阿诚的表态，也没有再提让他坐下的事，“刚刚小竹也说你是老实孩子，这我都知道。你刚刚挑起巡捕房的担子，很忙吧！就这样过来，耽误你吗？”
“师傅的事情是最重要的，巡捕房的事情有师傅指点，还有那几个师傅给的手下，都很得力，能应付下来。”阿诚说着言不由衷的话，这些年，他已经把这种表忠心的话练得很溜了。
“你去见明家那个大少爷了？”金山眼里精光一闪，这个时候他才显现出一点不符合年龄的凶戾，“怎么这么草率？”
阿诚不敢大意，知道这是不满他先斩后奏，连忙说，“赵公子的面子，不好推。见了面，按规矩，要了五成。”
“呵！你胃口倒不小！”
“第一笔生意，开张大吉，讨个好彩头。”阿诚勾起一抹笑，笑意却远没有达到心底，“本来是应该让他直接送到师傅这里的，但我想了想，师傅退休之后在这里养身体，好不容易清静下来，如果因为他来，走漏了风声被人打扰，未免得不偿失，所以还是让他把东西送到我那里，我过个手再送过来，应该万无一失。”
“恩……这些事情你看着办就行，我也老了，以后就靠你了。”说完这句话，金山一副精力不济的样子，闭上眼睛，似乎睡着了一般。
阿诚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不说话不提问，仿佛雕塑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小竹端着一盘饼干走过来，“你怎么站着呀？”
“师傅没让走。”
“真是个傻孩子，行了，你走吧，他醒过来我跟他说。”
“谢谢师娘，我走了。”一个命令一个动作，阿诚真的就这样走了，一句多的话也没有。
阿诚刚刚离开，金山就睁开了眼睛，“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都说他是最老实的那个了。”小竹把饼干往桌子上一放，“站得笔笔挺，一动不动，要是换了你其他那几个徒弟啊，老早不知道溜到哪里去了，哪里会就这么干站着。”
“嘿嘿，这孩子，确实心眼实。”金山说，“就是毛躁了一点，做事情还不够圆融。这次的事情也不怪他，赵公子的面子确实要给，怕就怕日本人多心啊！”
“他才多大的年纪啊？要是现在就能跟你一样圆融通透，那才吓人好么？”小竹递过一块毛巾给金山擦手，“日本人又怎么样？强龙不压地头蛇，我们一切都依足江湖规矩。再说了，那可是五根大黄鱼，要我说，也只有你，能够调教出这么一个懂事听话又能干的徒弟。”
“哈哈哈，你说的有道理”，金山显然对这个马屁非常满意，“老实最重要，好好教，多经历几次，总会能干的。”
可惜阿诚不在这里，如果让他听到了这个“老实”的评价，大约会在心里大笑三声。他在金山身边多年，知道他疑心病重，为他做事，能力固然重要，可一定不能太聪明，不然他就会疑心你心思不正。他见过他试探自己徒弟的手段，一旦引起他的怀疑，不需要任何证据，一个念头就会直接斩草除根。所以每次去见老头子他都带着十二分的小心，为得就是给他留下一个木讷听话的印象。
至于金山身边的小竹，那也不是普通人，其他人可能不知道，但阿诚见过，这么一个看起来风一吹就倒的女孩子，会直接把酒瓶子拍在人脑袋上，捡起掉在地上的枪就敢扣扳机，那个画面曾经深刻地冲击了阿诚，也让他从此以后都记住不能小看任何人。可以说，阿诚能够走到今天这一步，都是因为他足够小心，永远把自己放在最低的位置，从来都不啻以最坏的打算去预设所有事情的结果。
相比起阿诚的顺利过关，明楼就要显得烦恼多了。他冥思苦想了几日得出来的名单，结果幕后黑手居然压根儿不在这张名单上，一时间没有了方向。另外一点让他有些在意的地方则在于，今天的那个金诚，总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可他就是想不起来。明氏现在陷入了危机，可他连对手是谁都没有搞清楚，这对他来说太过被动，而他非常讨厌这种无力的感觉。饶是一向自恃涵养功夫不错的他，还是把心里的不悦挂在脸上，惹地公司里所有人一整个下午都小心翼翼。
回到家中，明楼又仔细研究了一下金诚的资料，他发现这个人好像是突然冒出来的一样，只知道他给现在的青红帮元老金山当过几年保镖，很受器重，被收为关门弟子，一路扶上了现在这个位置，再之前的经历就是一片空白了。有人猜测他是金山的私生子，也有人说他是金山在路边捡来的孤儿，还有人说他原本是金山养的兔儿爷。不知道为什么，对最后这种说法，明楼本能上觉得不可信。他自认自己看人的眼光还是不错的，金诚虽然看起来年轻浮躁，可单凭他能够设下这样一个局，逼得大姐方寸大乱，就一定不是个简单人物。何况他今天说话滴水不漏，从头到尾都没有承认过自己设局，说起瞎话来眼皮子都不抬一下，就这厚脸皮的功夫，没有个几年，真是历练不出来。可这样一个人物，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呢？
第二天，明楼带着五根大黄鱼亲自到北门捕房求见金探长，这是他辗转反侧了一夜决定的。一来显得自己有诚意，二来这幕后黑手的身份最终还是要着落在金诚身上，三来是明楼的私心，能够和这位新贵打好关系，不管是对明家还是对自己的秘密事业，都是一件好事。
金诚的办公室很大，却并没有什么奢靡的装潢，摆设甚至可以用朴素来形容。明楼对这里的第一印象就是空，房间里空荡荡的，办公桌办公椅文件柜，再没有其他多余的东西了，没有沙发茶几没有酒柜吧台甚至连保险箱都没有，说得难听一点，明氏随便一个股长的办公室都要比这里条件好。
“金探长这里……”明楼憋了半天，还没有想好一个溢美之词，只好打了个哈哈，“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刚接手，事情多，还没来得及布置。”阿诚接口，却是出乎意料的直接，“反正我在这里的时间也不多，够用就可以了。”
“这是昨天答应的酬劳。”明楼递过一个沉甸甸的木盒，“我亲自送来了，还请过目。”
“不用了，我相信明大少。”阿诚看也不看，直接拿过木盒随手放到抽屉里。
“这里还有一份，和刚刚那份一样。”明楼又拿出一个盒子，推到阿诚手边，“想买一个确切的消息。这只是定金，如果不够，金探长开口，明某人绝无二话。”
“不知道明大少爷想买什么消息？”阿诚抬眼看了下明楼，“我也不是包打听，未必知道明大少感兴趣的事情。”
“舍弟明台，离家日久，大姐为此忧心不已，一病不起。还请金探长让弟兄们多加留意。”这是明楼深思熟虑之后想到的提问方式。他做人一贯点到为止，不愿意把话全部说透，他知道明台的出走和眼前这个人有关系，甚至是他一手策划的。他也知道，对方如果要害明台的性命，那明台必然已经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了，而如果对方是想求财，那么扣留明台就是最好的方式。
“明家小少爷啊！”阿诚抬眼，将明楼看了个仔细，这个人虽然将自己的焦虑掩饰得很好，可他眼里的关心是骗不了人的，有这样的哥哥姐姐真是幸福呢！曾几何时，这个人眼里似乎也偶尔会对自己流露出这样温柔爱护的眼神。
“金探长？”明楼发现金诚在打量自己，不知道自己刚刚哪句话说得不对，他的眼神有些奇怪，没有见钱眼开的欣喜，也没有计谋得逞的得意，真要说的话，明楼居然能够从里面感受到一丝悲伤的情绪。
“我会叫手下的兄弟们留意的，明大少爷放心。也请转告明董事长，不要太过担心了。”阿诚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连忙说了一串话掩饰。
看着眼前略有些慌乱的金诚，明大少爷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我们好像在哪儿见过，你记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