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据强迫症晚期
#13
原来沈剑秋发现自己和方孟韦从多宝阁出来之后，身后就跟了尾巴，对方甚至还跟到了酒店里，甚至刚刚还在门口偷听。
方孟韦虽然一向知道卷进这些事情的险恶，但是亲身经历还是有些吃惊，他压低了声音问：“跟着我们？还跟到了这里?你确定？”
沈剑秋说：“没事儿，现在人已经走了。门外的走廊里一天24小时都开着灯，人在门口的时候会有影子，不信等下送咖啡的上来了，你仔细看。”
说话间，有人敲门，方孟韦仔细一看，确实如沈剑秋说的那样，门缝里印出一个影子，不禁对沈剑秋的观察力无比佩服。
开门让服务生把咖啡送进来放下，沈剑秋亲自去把房门关上，确认了外面没有人之后，才把自己的分析说给方孟韦听。
“老甲鱼这个人，在城隍庙也混了快20年了，虽说不是什么大势力，可他为人圆滑，胆子又小，轻易不会得罪人，自然也没有人会来惹他。刚刚多宝阁里那个小学徒，我没见过。看他的样子，虽然强自镇定，但明显还是带着一丝慌乱。多宝阁通到后堂的那扇门的门帘还在晃动，说明我们去之前，刚刚有人进到里面去。老甲鱼要是想躲我，多的是办法，用不着让个小学徒出来挡驾。刚刚那个情况，看起来，倒像是他遇到了什么麻烦，受人胁迫。”
方孟韦虽然没有沈剑秋观察地那么细致，但他刚刚回来的路上，也在思考，得出的结论跟沈剑秋差不多，觉得老甲鱼应该是遇到了什么事情，不得已为之，于是他问：“那你觉得，他遇到的事情，是跟我们有关？还是？”
沈剑秋说：“看这个时机，多数是与我们有关。不然哪有这么巧的。不过要说对方是冲你或者冲我来的话，又有点说不过去，我就不必说了，经常在那一带出入，你却是刚到上海不久，不管是冲着我们两个之中的谁，都没必要去找老甲鱼的麻烦呀！”
“那会不会是余师傅自己遇到了麻烦，我们只是恰逢其会？”方孟韦问。
“我也说不好。不过……”沈剑秋顿了顿，仿佛是在犹豫要不要继续说下去。
方孟韦说：“沈大哥，我知道你担心把我卷进麻烦里，可他们现在都已经跟到我的住处了，你有什么就都告诉我吧！也让我可以事先有所准备。”
沈剑秋没想到自己只是略沉吟了下，方孟韦就明白了自己的想法，他想了想说：“我虽然不知道那群人到底是为什么找老甲鱼的麻烦，但我大概能猜出来找他麻烦的是谁。”
“哦？”方孟韦眉毛一挑，来了兴趣。
“城隍庙鱼龙混杂，民国初年，青红帮一统天下，那里的人但凡跟黑道有点联系的，多数都是青红帮的人。后来，日本人来了，青红帮虽然一时式微，但也没有完全被打垮，当时各种乱七八糟的小帮派层出不穷，不过枪打出头鸟，一时间风头无两的，多数都被干掉了，反而是老甲鱼这种不声不响的活下来的多。再后来，抗战胜利，当年跟在日本人后面的那些人自然被当成汉奸打掉了。城隍庙如今虽然帮派势力混杂，但是追根究底，多数人多少还是跟当年的青红帮能拉上关系的，再加上国民政府弹压，所以虽然小打小闹时常都有，但再不会像当年那样动不动就几十号人械斗，毕竟大家往上算，还能算是同一个帮派里的兄弟，不看僧面看佛面。这么多势力中，唯一不给面子，不按牌理出牌的，大约只有广华会馆了。”沈剑秋会想到广华会馆，固然如他刚刚的分析那样，广华会馆在城隍庙那里确实是一方特别的势力，但更大的原因则是因为他知道卫广华被抓，不过这一点，涉及到“掌柜”的身份，所以暂时没有对方孟韦说明。
“广华会馆？”方孟韦并不是上海人，自然没听说过，“怎么听着不像是个帮派的名字。”
沈剑秋解释：“广华会馆确实是个地名，原本在十六铺码头那里。会馆的馆长叫卫广华，原来只是个民不见经传的小人物，逃难来到上海，靠卖烩饼为生，后来不知道怎么搭上了黄金荣，成了黑白两道通吃的人物。他赚了钱之后，在十六铺码头原来自己卖烩饼的小摊附近买了一处房子，取名叫广华会馆。”
方孟韦对黄金荣这个名字还是听说过的，好奇地问：“他既然搭上了黄金荣，怎么如今在城隍庙居然不给青红帮面子？”
“此一时彼一时，帮派人物又哪里有什么真情实感，卫广华和黄金荣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翻了脸，反正抗战胜利以后，广华会馆的人就跟青红帮不对付了，似乎是为了黄金荣成立荣社的事情。”沈剑秋补充道，“不过青红帮也不是好相与的，我刚刚不是说广华会馆原本在十六铺码头吗？那地方有天晚上被一把火烧了，虽然人人都说是荣社的人干的，但从来都没抓到过人。卫广华也只能捏鼻子把这事儿认了。”
这些江湖佚闻，帮派传说，方孟韦从前很少接触，现在听沈剑秋说来如掌上观纹一般，心里不禁对他佩服起来。
他本来就不擅长掩藏情绪，对着沈剑秋更不防备什么，脸上自然而然就露了出来，沈剑秋看到了，面上不显，心里却觉得甜甜的，明明方孟韦一个字都没有说，他却觉得自己的身形在方孟韦面前高大了不少。
“那如果是广华会馆的人干的，他们到底为的是什么？”方孟韦问沈剑秋，不知不觉间，他对沈剑秋竟然生出一种对方无所不能无所不知的错觉来。
“这……”沈剑秋也在思考这个问题，“要是他们纯粹为了对付老甲鱼，只要放出话来，老甲鱼只有认栽的份，连挣扎都不会有。”
方孟韦想了想说：“也就是说，他们不是要对付余师傅，不然的话，直接把人带走，或者干脆杀了就行，根本不用留一个小伙计敷衍我们。”
“没错，所以他们还是冲着我们。”
“可是……就像你说的，我刚到上海不久，自问应该跟他们没有什么交集，如果是你的话？”方孟韦眼珠子一转，“是不是看中了你家古董啊？”
沈剑秋倒真没想过这个可能，但他转念一想，果断否认了这个想法，以卫广华的能量，如果看中了他家什么东西，老早就会出手了，他的人脉关系，七拐八弯的总能跟自己搭上话，何况他现在人都已经进去了，生死未知，更不会在这个时候因为古董打自己的主意。反而是方孟韦……想到这里，他问：“孟韦，自从那天之后，你是不是一直没有去过城隍庙？”
方孟韦想了想，点头道：“是。那天之后，我再外出基本都是和你一起，这几天我们虽说也没去什么远的地方，基本都在这周边转悠，但确实没有去过城隍庙附近。”
“这么说来，我就明白了。”沈剑秋说。
“明白什么了？”方孟韦目光灼灼，看着沈剑秋的眼神里满是崇拜。
沈剑秋被看得心中一热，顿时觉得好像有一团火在心里烧起来，说话的速度，不自禁地快了不少：“那天做局掉包了金笔的是广华会馆的人。你那天之后没有出现在城隍庙，今天一出现就去了老甲鱼那里。他是城隍庙那里有名的包打听，虽说消息里三分假，剩下的七分里面还有两分是半真半假的，但大方向上总归不会错，他们去找老甲鱼应该是想知道你去的目的。刚刚跟我们回来，也是想试探一二吧！”
“试探什么？我们是不是去找金笔的吗？”沈剑秋刚刚说话的时候，双眼之中透着认真，方孟韦看着他的侧脸，一愣神的功夫，漏了一部分没听到。他又不好意思说出口，只能抓着几个关键词问。
“试探你是不是去找金笔，试探我们知道了多少，试探我们此行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方孟韦一拍大腿，着急地说：“那怎么办？刚刚我们跟余师傅说的是请他帮忙调查，可刚刚在房间里我们说的却是买古玩。这不是对不上吗？”
沈剑秋笑了：“你也太小看老甲鱼了。你不记得那个学徒跟我们说的话了？”
方孟韦闭上眼睛回忆了一下，说：“我明白了。余师傅那个学徒说我们托他师傅找的‘东西’来不及找了，是‘东西’可不是‘消息’。”
沈剑秋点头：“孺子可教！”
方孟韦冲沈剑秋扬起一个笑脸，沈剑秋觉得自己的心一阵酥麻，好像被电了一下一样。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他站起来走了几步，假意自己在思考对策，余光却在偷偷瞄方孟韦，想知道他有没有注意到自己刚刚的失态。见到方孟韦神色如常，才暗暗舒了口气，然后说：“既然知道笔是广华会馆掉包的，那就好办。我把这件事情汇报上去，这几天你就先不要再去城隍庙了。不过广华会馆的人未必会这么轻易就放松警惕，这几天我有空了就还是带着你到处逛逛，吃吃喝喝，看看各种古玩，毕竟上海滩卖古玩的地方不止老甲鱼那一家店。”沈剑秋这番话说得有根有据，任谁在旁边听了都会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不过是为了陪在方孟韦身边找的借口罢了，至于为什么要找这样的借口，他不想去想，也有点害怕去想。